而且以這些妙音寺的年輕比丘、沙彌們此時的心神和狀態,也很難分神去關注旁的其他事情。
更遑論是清源、清篤這些大和尚,連帶著淨音這個妙音寺當代佛子也一樣,在他們的印象裡,此刻都在他們案頭上忙碌,可脫不出身來留心他們這些瑣事。
那位藏經閣的年輕比丘們就仍在專注地與現下他身側,與其說是圍堵,倒不如說是圍攏的各位妙音寺弟子們道,“淨涪師兄的意思,我等藏經閣各位師兄弟已然明白,就是不知道諸位師兄弟,可曾想明白了?”
“明白......”
“我等也已經想明白了!!”
“妙音寺的法脈傳承,並不隻是淨涪師兄一人的事情。師兄他......他是在邀我等與他同行啊......”
“我等亦是妙音寺的弟子,亦自當肩負起妙音寺法脈的傳承,不敢或忘......”
那位藏經閣的年輕比丘輕輕頜首,卻道,“不獨獨是我等這些年輕弟子,是妙音寺法脈傳承的一部分,我妙音寺曆代祖師,又如何不是妙音寺法脈傳承的一部分?他們即便已經涅槃故去,曆年所修、所行、所思、所想,亦是我妙音寺法脈傳承的一部分!”
“是以。”他略略抬起了聲音,但那聲音卻不尖銳,而像是洪鐘大呂之聲,重重敲落在在場各位妙音寺年輕比丘、沙彌心裡,“即便有淨涪師兄在前方指引,我等亦應當承舊誌,砥礪前行,不忘諸位祖師與先賢。”
“諸位師兄弟,此乃昔日我等聽淨涪師兄所言之感,今日,諸位師兄弟亦當與我等共勉。”
靜默地激蕩了許久後,那位先前與他對話的比丘當先邁出一步,神情端正嚴肅,“師兄,我等定當與你等共勉!”
其他站在他身後左右的妙音寺各院各堂弟子也都抬頭挺胸,往前走著一步,神情同樣端正嚴肅,他們齊聲道,“師兄,我等定當與你等共勉。”
清源、清篤、清顯等一眾妙音寺大和尚以及淨音這位妙音寺當代佛子,見到不遠處那一幕,先前微滯的臉色這會兒也都放出晴光來。
“這件事,便就這樣罷,不必再多提起了。”清源大和尚與淨音說道。
淨音也笑道,“他們能自己想明白,倒是給我等少了許多事。不過,最高興的,我看還是淨涪師弟。”
清篤大和尚也在一旁笑著頜首,“他確實是會高興的,這些弟子想開後,淨涪他不知道能輕鬆多少呢。”
清沐大和尚也是道,“淨涪師侄威望太盛,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幸好寺裡的這些小弟子們也都不錯,往後淨音你跟淨涪,能少很多事情了呢。”
淨音也仍是笑,此刻更是對清沐等一眾大和尚道,“若能得更多的師兄弟幫襯,我和師弟可是求之不得。不過這些師弟要真正成長起來,卻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但現在的話......”
清沐等一眾大和尚聽淨音這話,再看淨音落在他們身上的小眼神,如何還不知道淨音話裡的意思,他們一個個或是抬頭,或是低頭,或是轉眼,愣就是沒有一個,願意對上淨音目光的。
淨音不禁氣結,他看向清篤、清顯這幾位師伯師叔。可就是清篤、清顯這些藏經閣的大和尚們都沒有一個願意跟他搭話的。
淨音最後看向清源大和尚,清源大和尚輕咳一聲,卻是說道,“既然這裡沒什麼事情,那大家就都回去吧,把手頭上的事務清一清,再......”
在場的各位大和尚與清源大和尚同出一代,乃是相處多年的師兄弟,對清源大和尚何其了解?如今隻聽清源大和尚這話風,都沒等他將話說完,各位大和尚就已經明白清源他接下來等著他們的話了。
即使如此,諸位大和尚們又如何會願意讓清源大和尚將話說完?
於是這群大和尚中忽然就有一人猛地重重一拍腦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抬高音量搶在清源大和尚之前說道,“主持師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了,昨日裡我不是在堂中救下一隻鳥兒?這會兒它該醒了,主持師兄,我先過去看一看......”
話還沒說完,這大和尚就急急合掌與清源大和尚一禮,自己轉身就走了。
在這位大和尚之後,各位大和尚也紛紛跟上,各各與清源大和尚告辭,找的理由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但有一點卻都是一樣的。
就是這些大和尚們的速度都夠快,而且吐字清晰,即便幾道聲音混在一起,也仍然叫清源大和尚聽得清清楚楚的,絕對不會漏了一個字去。
所以過不得多時,這一處原本滿滿當當站了人的地兒,赫然就隻剩下了清源大和尚和淨音這兩人。
清源大和尚也好,淨音也罷,他們都像是已經習慣了一般,臉色奇異地平靜。淨音更是隨意地抬手拍了拍衣袖,似乎要將方才因各位大和尚離開得太快而撲向他來的那些灰塵拍去。
清源大和尚卻是笑了笑,“諸位師弟莫不是......以為能逃得了?”
清篤、清顯、清沐等一眾大和尚聽見那隨風一起飄入他們耳朵的話語,心下不禁一顫,然而......他們卻誰都沒有停下,那腳步反而又更迅捷了些。
淨音看著他們這些大和尚背影匆匆遠去,也笑了笑,卻未再提起他們來,隻與清源大和尚道,“恭喜師伯。”
清源大和尚挑了挑眉,但他那張素來就稚嫩的臉蛋委實撐不起這樣的動作,不免就有些滑稽,不過他也沒在意,同樣隻與淨音道,“同喜同喜。”
妙音寺當代主持與妙音寺當代佛子,此刻在這一處角落裡,對視而笑,麵上是如出一轍的輕鬆。
如果說今日裡這事剛傳到他們耳朵裡的時候,他們是既驚又怒的話,那麼現在,他們就是真的輕鬆下來了。
畢竟是解決了他們妙音寺一個大問題嘛,這件事又是如此和樂的結局,如何能讓他們不輕鬆呢?
這個大問題積壓在他們心裡已經很久了,久到幾乎就是淨涪聲名鎮壓一個時代開始,甚至是從淨涪取得那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經開始。
倒不是清源、清篤這些妙音寺大和尚們願意忌憚淨涪這個為他們妙音寺法脈傳承立下天大功績的弟子,若真是這般,他們也就不會輕易將妙音寺的諸般權柄交付到淨音、淨涪這兩個弟子手上了。
要知道淨涪與淨音乃是親如兄弟的師兄弟,淨音幾乎將淨涪當自己親弟弟一樣看待的,儘管他們將妙音寺的權柄大多交付到淨音手上,但那是因為淨涪自己不願意接手這些事情,而就算是淨音,在料理妙音寺這一應事務時候,也會更多地考量淨涪的態度,不願意太過委屈了淨涪去。
整個妙音寺上下,其實就唯有他們這些清字輩的大和尚,能夠以師長的名義壓一壓淨涪。
但他們都退讓了。
或許他們的退讓是有許多的原因,但他們的退讓,卻給了淨涪、淨音兩個年輕後輩足夠的自由與主權。
可是能放手、願意退讓,卻並不就代表清源、清篤這些大和尚們就能夠完全放心得下來。而他們這些師兄弟心裡,也確實都藏著一股隱憂。
妙音寺法脈傳承多年,到如今淨涪這一代,方才有了自身的法脈傳承根本,明徹自身的修行道途與主旨,這確實是淨涪的功勞。但......妙音寺的法脈傳承,會不會從此以後,就成了淨涪一個人的法脈傳承?
於妙音寺法脈傳承,淨涪固然功績卓絕,如日昭昭,但妙音寺這麼多年的傳承中,諸位在微光中摸索,將自己的一切智慧點燃,到最後也僅僅隻支撐起一點瑩白的祖師呢?
他們確實不起眼,留給妙音寺法脈傳承的,就隻剩下祖師堂中那個厚厚名錄上一個簡單的法號,但......他們就一定要被曆史淹沒去,連最後一點痕跡,都不能再留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清源大和尚不知道,但他知道寺裡的各位師弟們心頭也有一點憂慮,且隨著淨涪的成長,隨著他的威望在妙音寺各位年輕弟子中越發厚重,隨著淨涪在景浩界各方善信眼中頂替甚至超越整個妙音寺,各位師弟裡的憂慮就越發濃鬱。
不過憂慮歸憂慮,清源、清篤、清鎮等這些與淨涪更親近的大和尚也好,清沐等一眾其他院堂的、與淨涪關係相對單薄的大和尚也罷,卻沒有誰阻攔他,甚至很多時候還推了他一把,讓他更隨意地紮根妙音寺,直到他一言就能撼動妙音寺法脈傳承的這會兒......
他們最後也將妙音寺法脈傳承交給了淨涪,讓他掌理妙音寺藏經閣。
他們幾乎將一切交給了他,卻沒有多問其他,隻將雜事接了過來。
莫看他們這些日子,都在忙忙碌碌,有條不紊的樣子,但事實上,他們暗地裡都提著心,耐心等待著淨涪對妙音寺法脈傳承的梳理。
但更準確地說,是審定。
妙音寺法脈傳承,到底該以什麼樣的法理為根底,又梳理出什麼樣的體係,其中又有些什麼變化......
他們都在默默地看著,默默地等著。
在往日裡,他們也確實看到了淨涪的一些做法,確定了淨涪的態度,也能夠放下一點心來,但他們到底還不能完全放心。
淨涪他名頭著實太過響亮了,在各位年輕弟子心裡的威望也同樣厚重得驚人,哪怕他沒有刪去藏經閣裡舊日各位祖師留存的手筆,仍舊將那些心得與注解仔細珍藏在藏經閣裡,但隻要標上他的名號,任何一本典籍、任何一個說法,都能被妙音寺年輕弟子們奉為經典和定論。
就算那些祖師手記、心得、注解仍舊留在藏經閣裡,沒有人願意去翻閱、去體悟,也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吃灰而已,有什麼作用?
再有,淨涪的一個觀點、一種說法,都被諸位年輕弟子引為定論,隻會環繞著淨涪的說法與觀點去發散去思考,但卻少有人再去質疑,再去思考,這般的做法,對他們妙音寺年輕一代弟子的修行,真的就好嗎?
不是的。
修行,是一個人的修行。淨涪的修行是淨涪的,淨音的修行也是淨音的,而其他妙音寺新一代弟子們的修行,也同樣隻是他們自己的。
哪怕前方已經有人幫著指明了方向,鋪平了道路,他們同樣需要去思考,去參悟,去修行。如果一個人不會再去思考,不會再參悟,哪怕他仍舊走在路上,也已經廢了,走不出他自己的道路來。
同樣,妙音寺的法脈與傳承,不該、更不能隻是一個人的法脈與傳承......
這和這個人到底是誰沒有一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