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平平淡淡、不帶一絲煙火氣、沒有一分力量的一句話語,卻輕易崩散了白淩三人心頭那越漸厚重嚴密的枷鎖,將他們解脫出來。
淨涪佛身看著一時怔忪的三個弟子,心下也頗有些無奈。
說來說去,還是淨涪自己的問題。
不說整個景浩界佛門,單隻是妙音寺裡,淨涪的身份就很有些特殊。
他修行太快,早先時候可不單單是將他們這一代的弟子儘數丟在身後而已,便是他前頭的一代、幾代,都被他超了過去。
偏偏他又得了禪宗根本經典的貝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於是在整個妙音寺的法脈傳承裡,他硬生生獨立成了一條界線。
認真論起,作為匡扶妙音寺法脈傳承的那一個,作為得到了貝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弟子的那一個,淨涪在某中程度上能算是妙音寺這禪宗法脈的祖師。然而,他在妙音寺裡與淨音同輩,位在清源這些大和尚的末端......
身份與地位之間的模糊,淨涪三身自己不在意,卻不代表其他人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敬淨涪遠勝於清源這些前輩。
清源等一眾大和尚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畢竟便連他們自己,其實在心裡也早已經將淨涪的地位拔升了去。
可這樣定位含糊的問題,落到淨涪的弟子身上,不免就會有許多麻煩。
說他們是真字輩的沙彌,似乎沒有問題。可不論是這景浩界天地裡的什麼人,也絕不會真將謝景瑜他們當做尋常的真字輩沙彌。
作為淨涪的弟子,他們定位也跟著淨涪一同被模糊了。
這個問題,在白淩和皇甫明欞身上不太明顯。
畢竟白淩隻是淨涪座下的俗家弟子,不曾皈依,定位處境模糊也就模糊了,反正他的發展重點也不在佛門裡。
而皇甫明欞......
她可是景浩界佛門法脈裡第一個正式皈依的沙彌尼。這樣的她,本身就已是特殊,又哪裡會計較身上多出的這一重自淨涪那裡繼承來的模糊?
所以真正因為這個問題倒黴的,也就隻有謝景瑜了。
淨涪佛身自己對其中的玩玩繞繞也是心知肚明得很。
他也知曉此事必定會對謝景瑜造成困擾,但他沒想到,情況會這般的嚴重。
謝景瑜到底是太過重視他的聲名了......
淨涪佛身心下暗歎。
幸而他讓謝景瑜照看五色幼鹿,明白表現對他的看重,否則怕是真要影響他的修行了。
團團看了自家這三個弟子一遍,淨涪佛身語重深長地道,“我是我,我作為你們的師父,可以庇護你們,但你們到底不是我,你們也是獨立存在於世的修士,理應當走出自己的道路來。”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麵色肅然,躬身應是。
淨涪佛身微微闔首,卻是又問謝景瑜,“你可還有旁的問題?”
謝景瑜沉默片刻,轉眼看了看沈安茹的那處院落,問道,“師父,日後弟子母親壽元將儘......”
謝景瑜也有母親,也有弟弟,即便在名義上,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但其中因果卻仍真切勾連。
淨涪佛身笑了笑,也不問謝景瑜自己到底是怎麼思量的,隻將他自己對沈安茹的安排簡單說道了一遍。
“送她最後一程,予她來世一個接引修行的機會......”
謝景瑜若有所思地沉吟著。
半響,他抬起頭來,“多謝師父,弟子知道該怎麼做了。”
淨涪佛身再一點頭,見他果真沒有其他的問題後,便看向了坐在最末端的皇甫明欞。
皇甫明欞見得淨涪佛身目光投來,她合掌稽首一禮。
“弟子周遭的環境還算平靜安穩,不見為難,隻是在經義上多有疑惑,請師父作解。”
淨涪佛身自然相信皇甫明欞的說法。
畢竟當年早在淨涪離開景浩界天地以前,皇甫明欞就已經得到了一份比丘尼的傳承。在許多問題的處理上,那份傳承都有所指引,能免去她許多麻煩。
再有天靜寺慧珍祖師的照應,還有妙音寺的扶持,她即便是景浩界天地裡的第一個沙彌尼,生存的環境也仍舊寬和,不會太過為難。
真正困擾她的,大概就是她修行道途上的疑難了。
可即便這些存於她修行道途上的疑難,她也有許多人能夠請教,並不會困擾她太長時間。
這就是時、命、勢相和對修士修行的助益了。
說來,皇甫明欞修行的順遂與便利,其實也是刺激謝景瑜的一個原因。
同是淨涪皈依佛門的弟子,皇甫明欞還是景浩界天地佛門第一個沙彌尼,他還是淨涪托付五色幼鹿的那個人,在修行上還比不上皇甫明欞來得順遂,如何能不讓他在意?
淨涪佛身確定皇甫明欞短時間內再沒有疑慮後,頓了一頓。
白淩、謝景瑜兩人察覺到了什麼,對視一眼,齊齊望向皇甫明欞。
淨涪佛身原本似是想要跟皇甫明欞說些什麼的,但心念轉過一圈後,卻是他自己散去了。
說是他要送沈安茹一程,便得他來才是。絕不能因為皇甫明欞似乎更擅長應對這中情況,就將事情都交予皇甫明欞來做。
皇甫明欞眨了眨眼睛,卻是什麼話都沒說,隻安靜地坐著。
既是已經問過了自家這三位弟子,旁邊的那一鹿一樹淨涪佛身也不打算落下。
他側身看向五色幼鹿,“你呢?”
五色幼鹿想了想,半響後認真開口,“呦呦,呦呦呦?”
淨涪佛身就笑了,“你想跟著我,在這諸天寰宇裡行走?”
五色幼鹿鄭重點頭。
儘管五色鹿族群有許多問題,五色鹿血脈本身卻是不差的。五色幼鹿的修行又還不到需要確定自己方向的時候,就當前來說,它需要深入挖掘、研究的,還是它身上的血脈。
這個,在淨涪佛身先前將一份五色鹿本源給了它以後,就更是影響不了它了。
五色幼鹿的成長如今還在按部就班的道路上。所以單隻是在修行上,它暫且沒有什麼問題。隻不過......
修行上沒有,不代表它就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淨涪佛身望入五色幼鹿滾圓透亮的眼睛,答案平淡卻殘忍。
“不行。”
五色幼鹿整個都萎頹了。
淨涪佛身伸出手去,在它腦門上揉了揉。
“現如今的諸天寰宇並不太平,五色鹿族群裡也有許多事情,你待在景浩界天地裡還好,若是出現在諸天寰宇中,說不得就會被牽扯進去......”
五色幼鹿抖了抖耳朵,認真地聽著。
“真到了那個時候,或許就連我,都救不了你。”
五色幼鹿半抬起腦袋,一麵用腦門輕輕撞著淨涪佛身的掌心,一麵衝著淨涪佛身“呦呦呦”地叫。
淨涪佛身就笑了,“乖孩子。”
五色幼鹿更得意地晃蕩著它的腦袋。
淨涪佛身笑著又揉了揉它的腦門後,就看向邊上的菩提樹幼苗。
菩提樹幼苗也正看著他,此刻直接就問道,“它不行,那我呢?我應該可以的吧?畢竟我菩提樹一族可比它五色鹿一族來得安穩多了。”
但很可惜,即便菩提樹一族的情形比之五色鹿一族來說要好上太多,在這件事情上,淨涪佛身對它卻還是跟五色幼鹿一樣的態度。
他又搖頭了。
菩提樹幼苗憋氣一陣,到底是沒追著淨涪佛身問原因。
它可太清楚了,隻要這小和尚願意,他多的是合情合理的理由來說服它。
麵對這樣的一個人,便是它再不依不撓,也改變不了結果。
而且......
哪怕麵前的這個淨涪小和尚特意封禁了他自己的修為,它仍然能夠察覺到小和尚身上遠勝於上一回所見的威脅。
顯而易見,淨涪小和尚不知什麼時候又往前走出一段距離了。
意識到這一點,菩提樹幼苗一時顧不上其他,隻問淨涪佛身道,“小和尚,最近這些時日,可有旁的菩提樹尋上你?”
淨涪佛身好笑地搖頭,“沒有的,你且放心就是了。”
菩提樹幼苗果真鬆了一口氣。但待它真正放鬆下來以後,它重又打量起淨涪佛身來。
每打量得一次,淨涪佛身就發現這株菩提樹幼苗身上的猶豫越發濃鬱。
他也不說話,隻等著。
反正,也用不著多久的。
果真似淨涪佛身所判斷的那樣,沒讓他等多久,菩提樹幼苗就一整臉色,異常認真地開口,“如果......如果你在外頭天地中行走時候,有彆的菩提樹找上你,你又看著合適的話,就與它搭伴一道修行吧。”
“有菩提樹在旁邊加持輔助,修行總會順利些。”
見得菩提樹幼苗那不舍卻又堅持的模樣,淨涪佛身是真的笑了。
“小和尚,你可彆不當一回事!這件事很重要的,佛門的各位和尚,尤其是修三菩提一道的,能得一株菩提樹相助,可以便利許多的呢。”
眼見淨涪佛身這副隨意姿態,菩提樹幼苗都要急了。
不說旁邊的白淩三人,就連先前還是很有些失望的五色幼鹿,都被菩提樹幼苗逗笑了。
菩提樹幼苗聽到邊上的動靜,狠狠地瞪了過去。
五色幼鹿也不生氣,仍自笑眯了眼睛。
菩提樹幼苗又急又氣,都快要控製不住給五色幼鹿一個教訓了。
還是淨涪佛身製止了它。
“放心,我都省得的。”
菩提樹幼苗一時清醒下來。它咕噥了兩句,又與五色幼鹿道歉。
五色幼鹿先時就沒有生氣,這會兒菩提樹幼苗正經來與它道歉,它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呦呦......”
菩提樹幼苗低哼一聲,又笑開。
淨涪佛身與白淩三人一道笑看著這一鹿一樹又玩在了一處,甚是閒適。
這般難得輕鬆的氛圍裡,白淩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欲言又止地看著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看了過去,帶笑問道,“可是還有什麼事?”
白淩就道,“師父可還記得您當年在這天地各處行走,收集貝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這一路結下的諸般緣法?”
淨涪佛身麵上笑意加深,“自然記得。怎麼,可是那些緣法結出了果實?”
白淩點頭道,“可不是!”
淨涪佛身凝神看他。
白淩見得淨涪佛身起了興趣,便將這些年間收獲整理的消息說與淨涪佛身聽。
“......靜檀寺......淨生......”
各家佛寺,當年舊人。
他們的近況這會兒都在白淩的言語中展現。而在白淩之外,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亦會不時補充,倒讓淨涪佛身即便不著意了解,也同樣清楚明白。
淨涪佛身帶笑聽著,偶爾點頭。
得到淨涪佛身這般捧場,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的興致更高,竟是越說越多,越鋪越廣。
到沈安茹午眠醒來,他們居然都還沒有說完。
淨涪佛身沒有表示,但白淩三人卻是自己自覺停下來了。
看著白淩三人望來的目光,淨涪佛身率先起身,“走吧,與我去陪一陪沈夫人。”
白淩三人,乃至邊上一麵聽一麵玩的菩提樹幼苗和五色幼鹿都自覺跟上,沒讓淨涪佛身再多說一個字。
倒是淨涪佛身一麵往外走,一麵還記掛著一個人。
“你們方才說,那小名球子的王處,他最後怎麼了?”
白淩聲音裡帶著笑。
“他啊......他歸家了,現如今在他村子裡當個老師,教導孩子讀書識字,是輕道理,也悄悄引導人修行,日子過得甚是安樂清閒......”
淨涪佛身聽得,問道,“他另擇了道路?”
謝景瑜點頭,“應該是的。”
“你們可曾見過他?”淨涪佛身問道。
“是白師兄見的他。”謝景瑜答道。
倒不奇怪,白淩支撐起的那方勢力被劃歸到散修那邊。為了它的發展和穩定,他確實需要摸清楚景浩界天地中的各方散修勢力。
而王處,他既然離開了佛寺,另擇道路,自然便不能再劃歸到佛門的範疇裡。
應當也是一個散修。
白淩也道,“是的,我當時聽說他的名號,又查過他與師父的緣法後,就去見了他一回。”
淨涪佛身便問白淩道,“你瞧著他狀態如何?”
白淩答道,“弟子還不曾見過在佛寺裡修行的王處,但弟子覺得,他應該是更歡喜的。”
淨涪佛身就點頭笑開,“既是歡喜的,那便行了。”
也不負了他爺爺當日為他儘心籌謀。
師徒幾人閒話間,他們這一群人也已經走入了沈安茹的院子。
此時日已漸西,沈安茹還似往常時候一般,坐在屋簷下的軟榻上,遙遙望著天邊那一輪發黃的大日。
淨涪佛身對程沛點了點頭,走到沈安茹近前去。
他不打擾她,隻陪她坐著。
白淩三人一鹿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至於菩提樹幼苗......
它這會兒正隱在五色幼鹿頭上的鹿角中央。
顯然,菩提樹幼苗它不願意在程沛和沈安茹麵前現身。
它不願意現身,淨涪佛身也不勉強,隻隨它去。
而程沛,有五色幼鹿幫著菩提樹幼苗遮掩呢,他可發現不了菩提樹幼苗的痕跡。
沈安茹今日裡似乎提不起多少精神來,就沉默坐著,一聲不吭。
程沛抿了抿唇,率先開口問道,“娘親方才沒睡好嗎?”
沈安茹回過神來,下意識就笑著安撫程沛,“也沒有,就是不知怎麼的,有點低落,你不必擔心我。對了,他們三個的屋舍可收拾好了?”
程沛點頭,先將安排說道了,然後又看向淨涪佛身等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