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她媽——!”
吊著嗓子的一聲呼喊,王君媽立馬放下懷中納一半的鞋底,往老宋家走去。
十多分鐘再回來,鬱色分明。
河邊五七個洗衣做鞋的婦女,你瞧我我瞧你的交換眼色,不說話。
“王君考得怎麼樣?多少分?”耐不住性子要追問的,是宋婷婷的媽宋菇。
一個村子芝麻大,一家的事百家傳,沒兩天還能傳到十裡八鄉去。王君媽心知瞞不住,便淡淡苦笑一下:“兩百多。”
“兩百多少?”
“又不是你的女兒,要你操心問這麼細!”
林雪春手中揉搓著衣物,眼皮不動嘴皮動,甩出一句便叫宋菇老半天接不上話。
隻得哼了一聲:“問問還不成了?”
老宋是全村子最殷實的人家,住著兩層樓的平房。家裡頭裝著水龍頭和廁所,還有電話和自行車。
宋菇得罪不起,林雪春的快嘴也得罪不起。婦女們心中有一把小小的秤,發覺她倆輕重難分,紛紛上陣打圓場。
“多大點事,值得你倆吵嘴。”
“就是。”
“要我說,君兒三五百分都不妨事。”婦女朝王君媽擠眉弄眼:“上回王君爸說了,找對人送對禮,閨女哪能沒地兒上高中呢?”
王君媽但笑不語,手裡的針用了幾分力氣,把層層鞋底想成自家男人的上下嘴皮。一陣又一陣,把它給縫得嚴嚴實實,省得什麼話一股腦兒往外說。
“菇兒,婷婷來的電話——!”
“來了媽!”
宋菇小步踩得飛快,一晃便沒了影子。
“哎哎,你們說婷婷能有多少分?”婦女愛嘮嗑,抓住一茬嘮一茬。
“少說五百分,上回足足的五百六十分呢!”
“那我家兒子說了,會考試卷簡單得很。他瞎摸耗子,都比平日高出百來分。”
你兒子平日多少分?
三十還是五十?
身旁婦女不好拆台,麵上掃一眼林雪春,“雪春,你怎麼不說說?”
“說什麼?”
“阿汀會考有多少?是不是四百?你估摸著,這回大考有多少?”
林雪春還是那句話:“問那麼細做什麼?”
她正煩著。
萬一阿汀考不著高中,日後怎麼辦?難道要叫這個嬌嬌女隨著自己下田乾活,嫁給莊稼漢過一輩子麼?
滿肚子胡思亂想,哪裡有空與她們說道。
“宋菇怎麼還不回來?”
“不是婷婷分太高,樂暈過去了吧?”
說人人到,遠遠一抹風姿綽約的身形過來了。
婦女們定睛一看,疑惑:“這宋菇怎麼換了身衣服?”
“這走路的樣兒都變了,蛇妖似的扭擺。”有人模仿著她渾身無骨的模樣。
王君媽扭頭對林雪春小聲說:“你且等著,保準貶咱倆幾句。”
林雪春嗤笑:“她敢?”
宋菇慢慢走近了,一身粗布農活的衣裳,換成明晃晃的的確良白襯衫,下身一條碎花的裙子。打趣問她做什麼打扮成這幅樣子,便說一會兒要帶婷婷去爺爺奶奶家,報喜。
“婷婷分數怎樣?”
宋菇的目光從王君媽、林雪春的麵上劃過去,擺擺手:“沒多少,婷婷那丫頭遇事兒容易緊張,沒發揮好。”
文縐縐的話語她們聽不來,隻管捧著:“瞎說,婷婷再怎麼考,也有全校前幾吧?”
“我兒子說會考和中考合在一塊兒看,依婷婷的五百六十分,這回考三百分也有的高中上吧?”
“到底多少分,弄得我心裡貓抓似的!”
“說說唄?”
宋憶推辭三四回,終於鬆口:“四百分。”
話落立即做補充:“婷婷說了,這回英語試卷太難,城裡小孩都嚷嚷著難。她不小心丟分給丟多了,因為這四百分,打電話還抹眼淚呢。”
“好歹班級前五,段裡前十,有什麼好哭的?”
“這孩子就是這樣,打小用功,其實家裡誰會說她不好?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誰,我和我家那個,都沒有這把鑽牛角尖的勁頭的。”
宋菇一麵得意,一麵壓著得意故作無奈。
說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還不忘去拍拍王君她媽的肩膀:“我家婷婷四百分,比會考掉了一百五十分。仔細算算,王君兩百分不算差。”
再對林雪春劃出一抹笑:“嫂子你也彆太操心,指不定阿汀走運,拿個三百分。”
假惺惺。
林雪春翻大白眼,聽到婆婆叫自己。
阿汀成績來了!
林雪春麵無喜怒的去,又麵無喜怒回,任由怎麼看,都無法看出阿汀的分數如何。
不過大夥兒都知道,阿汀不是讀書的料。
宋菇露出關心的表情:“孩子儘力就行。嫂子你彆打罵孩子,這事急也急不得……”
沒被狠狠反駁回來,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宋憶篤定阿汀沒幾個分,愈發沒完沒了地顯擺自己的‘育女經’。
林雪春自顧自用木頭棒槌,捶打著一團被子。忽然扭頭問王君媽:“總分六百?”
王君媽點頭。
“這次考試難吧?宋婷婷也就四百分。”
什麼叫也就四百分?
你家阿汀這輩子都考不著婷婷的四百分!
宋菇臉色不爽快,幾欲發怒。
身旁的婦女好奇不已,連聲追問:“阿汀多少分?聽你這意思,難不成比婷婷還高?!”
“沒多少。”
林雪春洗把手,來回掂量著鞋板,由衷感歎:“你這鞋底納得不錯,結實!”
話鋒一轉:“五百多而已,不怎麼樣。”
怎麼可能?!
林雪春還是和王君媽說話:“我鞋底老做不好,針使得不利索,要不挑個空檔兒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