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要過糖的手(2 / 2)

不過——!

瞧林代晶剛才美得跟天仙似的,轉頭出來便成了不起眼的屁,她會是什麼表情?

王君搓手,滿心焦急的期待。

哢擦。

衛生間門把恰到好處的轉動,王君立即換話題,聊起抹花露水的事。眼角餘光繼續瞄著林代晶。

對天發誓,這林代晶原先特彆開心,笑得特彆藏不住。直到眼珠不經意轉動,瞥見名牌裙子的阿汀——

笑容猛然消失了。

兩隻眼睛瞪大,越大越大,仿佛遭受天大的打擊。她在原地站了好久,王君艱難忍笑好久。

隻見林代晶緊咬下唇回過神來,提起白布包就往外跑。跑得不利索,好死不死還被門邊勾住裙子,折騰老半天還弄不出,最後惱羞成怒,乾脆把裙子扯破了。

王君終於忍無可忍,仰頭放出一串深沉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怎麼那個樣哈哈哈哈哈,快順拐了她!!”

捶床笑:“哈哈哈哈哎呀我的媽呀可笑死我了。”

蹬腿笑:“哈哈哈哈讓她有嘴叭叭叭的讓她美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阿汀你不笑嗎?不好笑嗎?!!”

她又捏她頭上的小包包,捏捏,再捏捏。

阿汀笑:“你把我的份也笑光了啦。”

“是麼?”秒變嚴肅臉。

王君盤手坐起來,下一秒捧腹倒下去:“那我不能浪費!我還能再笑八百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

榮獲票選的臨時班長,是個直率的北方農村姑娘,非常的熱情活潑,非常的大大咧咧。

班會就辦得隨心所欲。

所謂的暢聊環節類似於丟手絹,丟呀丟,丟到誰來誰說話。起初同學們三言兩語簡短介紹,千奇百怪的地兒還算有趣。

架不住憨厚小城的男同學站起來介紹:我來自遙遠的南邊小城,家裡八口人,三頭豬——公豬母豬以及小豬。二十六隻母雞三隻公,阿爸拉貨車阿媽繞針線。大弟今年十六歲,二弟今年十二歲,三妹今年八歲……

身旁男同學實在攔不住,大夥兒捂著腦袋接受整整二十分鐘的折磨。

他頓了頓,又開口:“我祖上往上數八代其實是……”

好了彆說了真的可以了。

班長決定上遊戲環節,幫助同學建立良好的友誼。

不巧,同學們飽受軍訓摧殘,並不想動,隻有一盤象棋下得無聲無息,波瀾不驚。

“我們說故事吧。”

班長雙手一拍,帶頭說起故事,逐漸獲得回應,便個個輪流下去。

四足蛟蛇十年報恩、槐樹成精千裡尋女……田間鄉裡代代相傳的故事總是帶有神秘色彩,不過生長在大城市的同學嫌它們粗編爛造,漏洞百出。

八五年國家提出‘支持留學、鼓勵出過、來去自由’的新方針,‘出國潮’興起。在座不少富家子女出國溜達過,反手給你說個‘美利堅’藍眼女郎的故事。

好歹熱絡起來了,班長腦袋裡頭不知怎麼長的弦,七彎八繞,忽然提起不著邊際的舊教學樓。

“我到師姐那兒打聽來的。”

“說是咱們中醫學的舊樓,那時老師傅全是能手,其中有個賀師傅,鬼門十三針堪稱絕學,常常不要錢給人治病。七年前的七月裡治過一個瘋婆子,招了臟東西。農曆七月十四,他夜裡回校拿物件,樓莫名就給塌了小半。後來這樓老修不好,老鬨毛病,慢慢的就封了。”

鬼門十三針。

它被稱之為民間流傳下來的獨特針法,治療癲癇狂症尤為有效,不少人相信它能除去俯身的鬼魅妖物。

現代研究證明,它的確能對精神分裂、失眠症、抑鬱症、躁狂症等精神疾病起治療作用,對年輕人的心理障礙效果尤為突出。堪稱中醫針灸中博大精深的神奇存在,

不過說法又亂又雜,打著名號講故事、賺錢的人更多,分不清真假。至少阿汀的外公不精通這個。

“師姐說了,新生不走舊樓,永遠入不了行。同學們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瞧瞧去!”

浩浩蕩蕩、稀裡糊塗就往舊樓去了。

大大圓圓的白月亮掛在半空,原先戰戰兢兢的女同學一瞧就樂了:“班長你說什麼來著?塌了小半?塌哪了?你能給我指指不?”

傳說中的舊樓壓根沒有坍塌的影兒,好端端立在那,平白無故被安了一頭傳說,有點委屈。

班長目瞪口呆。

“走吧走吧回吧!”

“就說要相信科學!”

大夥兒吵吵嚷嚷,小操場裡走出綠色裙子的姑娘,沒頭沒尾招呼一聲:“真來了啊!”

“師姐!!”班長欲哭無淚,“說好的塌樓呢?”

師姐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我沒想到你真信。不過彆怪師姐騙你們,這就是咱們專業的‘傳統’,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鬼門十三針也是假的?”同學問。

“這我不清楚,針灸學專業研究的玩意兒。”

“不進舊樓不入行呢?”

“這個倒是真的。”

慘遭糊弄的同學們紛紛麵帶懷疑,又把師姐逗樂:“你們這群膽小的,幸好不是解剖學。隔壁學校隔壁專業,師姐還帶著參觀屍體標本,得把你們嚇得腳軟?我拿學生證保證,新生進舊樓轉兩圈是真的,分量夠不夠?要不要我再回去拿身份證出來?”

同學們也就麵麵相覷的笑了。

不到八點的光景,頭頂明月朗朗,操場有人在夜跑。不乏年輕情侶遠遠坐著,你不敢挨我我不敢挨你,談哲學談文學,話題非同尋常的深奧。

舊樓就在操場後頭,擱一道可有可無的柵欄。師姐說這樓廢棄的真正原因是,年代久遠判為危樓,獨立成棟不方便來去,就不再用了。

那怎麼不推平?

因為這是建校的初任校長掏光家底捐的樓,紀念意義遠大。

“來都來了,說這麼多,到底有沒有決心進行業啊?”

師姐冷不丁發難:“你們班雙數的人,女同學兩個組,男同學單獨來。四層樓挑著進,誰彆擋誰的道,挑個班級窗戶口揮揮手,就算過了。”

阿汀仔細數了兩邊,發現王君不算在裡頭。

“我坐這等你。”

王君盤腿坐下,借著微弱的光繼續奮筆疾書,忙著開創她的武俠新天地。

徐潔不在,初初開學並沒有其他要好的同學,班長找阿汀湊雙,阿汀答應了。

前頭走過兩輪的四層樓,她們排到第三輪第四層。

走進舊樓沒彆的感覺,就是安靜。

尤其與其他樓層的同學們分散之後,樓裡靜得落針可聞,黑黝黝的。

阿汀手搭扶梯慢慢往上走,活潑的班長緊緊貼在後頭,活潑不起來了。哭喪著臉問:“你怕不怕?”

“不怕。”

阿汀沒少在夜幕下走動,當初寡婦阿香活著,隔壁動靜很大。她就敢借著上廁所的由頭,溜出去一探究竟。後來更是常常到隔壁投喂陸珣,甚至偷偷上過山,看過螢火蟲。

打小就不怕黑不怕鬼的坦蕩姑娘,打至親外公去世後,更肆無所畏懼了。

班長不一樣。

每一步猶如踩在刀尖上,死命兒爬到樓梯頂。長得仿佛無邊無際的走廊轉角現在眼裡,黑洞洞的,冷森森的。

想到舊樓背對操場迎著河,她們得繞過兩個轉角進到班級裡揮手,路還很長。她不禁牙齒打顫:“我我我我我我可能有點怕了怎麼辦?”

“我拉著你吧。”

阿汀伸手牽她,她搖頭,撥浪鼓式瘋狂搖頭,抱著樓梯不肯鬆手。因為樓梯口這塊窗戶正對著月亮,光照充足,再往前黯淡太多了。

“走不了了我不行了,我想我媽了嗚嗚嗚嗚嗚嗚。”

張口就哭上了,看起來沒辦法走下去的樣子。

“那……我們下樓?”

“嗚嗚嗚嗚嗚不行。”班長哭著,並且不假思索地拒絕,“就算我是鄉下來的臨時班長,我必須起帶頭作用嗚嗚嗚嗚嗚。”

走不敢走,留也不敢留,她滿臉水光,巴不得把胳膊拆下來,命令它自己去窗戶邊搖一搖。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外頭的歡呼鼓掌聲接連響起,隻剩她們四樓沒出去了。阿汀撓撓臉頰,心想麻煩呀。

兩人傻傻坐了很久,樓底傳來王君的疑問:“阿汀!你們好沒?怎麼還沒好,沒整出事吧!”

“還沒。”

阿汀有主意了。

她扶著班長走到窗戶邊,班長就抱著窗戶不撒手了,朝著樓下哇哇大哭。

“阿汀,怎麼回事啊?”

“你跟她說說話吧。”阿汀說:“我繞到前麵去,你數一百下,要是我還沒到,你就找人上來。”

再耗下去要天亮了。

她不怕黑不怕鬼,獨自繞著這棟樓走十圈不成問題。隻是搶火車的事,到底長了記性。走在樓裡不怕妖魔鬼怪,獨獨提防惡徒躲在其間,想要伺機下手。

不過現在有這‘一百個數’的基本安全保證,阿汀心裡有數了。搭著窗邊走長廊,時不時應王君兩句,跟對口號似的。

王君數到二十五,她走到第一個轉角,無事發生。

好像多心了。

小心臟放下小半,正要穿過下個轉角時,前頭忽然響起隱隱約約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的。

阿汀默默往後退兩步,問了一句:“誰啊?”

對麵不回答,她準備跑的。

唇角輕輕抿著,身體微微繃起。就在準備逃離的關鍵時刻,那邊回她兩個字:“是我。”

陸珣啊。

阿汀不動了,大睜著眼睛,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

影影綽綽的一個人形緩緩走出黑暗,周邊仿佛繚繞著詭譎的黑氣。就像夏日夢裡的不肯鬆手的影子。

他走近,再走近,又穿上西裝了。鼻梁上架著金色細邊的眼鏡,鏡片反著光,完全遮擋住鋒利的眼眸。

猶如野生野長的生物,驟然套上凡人的裝束,壓著骨頭壓著脾氣,坐在金碧輝煌的西餐館裡切牛排。

更古怪了。

讓人不由自主感到疑惑:為什麼他一回比一回古怪?難道記憶裡傷痕累累的少年,已被徹底抹乾淨,僅留下薄如蟬翼的殼了?

而那副軀殼慢慢逼近到身前了。

淡淡的煙的酒的味道撲麵而來。陌生。但阿汀不太敢後退,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於是仰起頭問:“你怎麼在這啊?”

聲音一如既往的軟糯。

他則是低下頭來,輕而低的喃道:“你總是遇到這種事。”

什麼?

阿汀有點迷糊:這是在嫌她太闖禍,總是陷在危險中,需要他辛苦來救場嗎?

不由得小聲辯解:“我能走出去的。”

她能走出去的,這回可以不麻煩他。

想說這個,但他不聽。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隻是眯著眼睛慢慢道:“總是這樣,所以讓人不放心啊。”

近似歎謂,又夾雜著彆的複雜的情緒。

他伸出手,五根自然收縮的手指漸漸攤得平平。

是那隻雙要過糖的手,沉默而熱烈,擁有滾燙的溫度。仿佛跨越過千山萬水擺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等她去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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