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三天六天加兩天,爸媽硬著頭皮學燒菜、折騰各種擺攤許可證,一眨眼又是四天。阿汀小姑娘掐指一算,準準的十五天沒見過陸珣了。
漫長的半個月整,電話都沒打上幾個。
她有空的時候他沒空,他有空的時候偏偏她沒空。錯過來錯過去,難得逮住幾次雙方有空的間隙,她還犯迷糊,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能說的話題有很多。
比如藍的天白的雲,黃的雛菊、學校裡花色的流浪狗。還有駐紮在後院的小黑貓,最近與劉家爺爺新買的鸚鵡打得火熱,你學我來我學你,兩隻動物日日模仿出千軍萬馬的架勢。看起來非常快樂,不用擔心。
然而一拿起電話筒,這些話題好像就變得平淡無奇了。弄得她不好意思多說,怕白白浪費他的時間。
幸好轉機出現在今天。
攤子的名字定好,‘開業’日期定在明晚六點。這應該算得上重大事件,阿汀捧著碗迅速往嘴裡撥米,三兩句解決一小碗飯,說聲‘我吃完了,去學校拿本書’,便興衝衝跑了出去。
林雪春低頭撿掉在地上的肉骨頭。屁股再挨回椅子時,飯桌已經空掉一塊,連個人影不剩。
“有什麼好急的?”
她一臉鬱悶:“死丫頭扒飯沒那麼快過。不就一本書,弄得多麼寶貝,誰要搶似的。”
宋敬冬隨口說:“念著豬呢。”
“什麼豬?”
“黑豬白豬小乳豬。”宋敬冬笑眯眯地問:“你最喜歡什麼豬?還是白菜喂大的凶野豬?”
他暗示了,可惜林雪春沒明白過來。直接飛給他一個利落的大白眼,還自言自語嫌他腦子進水,天底下就沒有吃素長大的野豬。
這就怪不得他了。
宋敬冬聳聳肩,繼續夾菜。
而那頭雜貨鋪子裡多了一個阿汀,給上五毛錢,電話沒響兩聲就接通了!
“誰?”
是陸珣!
他聲音倦倦的,有點兒糊。猛然鑽進耳朵,驚得阿汀手上一個用力,扯直了電話線。不遠處的老板瞥見了,立即扭過來兩隻黑豆眼睛,重重瞪著她。
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比劃著,小心翼翼轉過身去背對老板。
大約有五六秒沒來得及應話。剛想起電話還通著,那邊字正腔圓念出她的名字:“阿汀。”
黏噠噠的語氣,非常清晰。
心臟防不勝防,驀然快了兩個拍子。阿汀低頭看著腳尖,輕輕嗯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是我?”
“猜的。”
陸珣身邊很靜,偶爾有布料摩擦發出的細小動靜。阿汀也猜,“你在睡覺?”
“醒了,沒動,就被關在倉庫裡了。” 他在黑暗中慢悠悠坐起來。伸手不見五指,唯獨板磚似的隨身電話上,界麵發微弱的光。
這下沒人打擾他們了,陸珣屈起一條腿,靠著牆壁問:“飯吃過沒?”
吃過了。
話沒出口,一個小小的嗝從嘴巴裡跑出來。阿汀趕緊捂住嘴巴,遲了,對麵的笑聲斷斷續續,笑得她滿臉通紅。
“彆笑我。”
他不聽,又垂眸笑。
“彆笑啦!”
阿汀稍微抬點聲,被老板盯。隻得把聲音再度輕回去:“明晚我爸媽要去美食街擺攤子了,六點,你有空來嗎?”
“什麼攤子?”
“點菜炒菜的,招牌名都想好了。” 小姑娘口裡有著分明的自豪,陸珣順勢問:“什麼名?”
“阿宋夜攤。”
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輕輕脆脆的:“ 你彆覺得名字俗啊。我哥說擺攤名字必須簡單直接,這樣彆人才能記得住,再介紹給兄弟朋友。”
軟綿綿的小嗓音,勾得陸珣熱起來。他扯了扯領帶,喉結在裸露的肌膚下滾動,問誰負責燒菜。
”主要是爸媽,有空的話我們再去幫忙。“
“他們會燒菜?” 陸珣微抬眉頭,連他都知道林雪春做起菜來有如閻王附身,道道要命。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一條焦黑爛臭的魚。林雪春把心血來潮的產物擺在桌上,貓嗅了嗅,不等她趕,自個兒夾緊尾巴就跑了。
他更不肯吃,差點被逼得爬上屋瓦去。
阿汀也想起那回事了,認真地替父母辯解:“以前不會燒,現在經過七十二小時的嚴格訓練,已經出師了。下次你來嘗嘗,肯定好吃。”
說起來其實有很多烏龍。
林雪春作為助手接受培訓,主廚是宋於秋。這個刀功夫很深的男人,切起土豆絲仿佛行雲流水,看得全家人一愣一愣,幾乎要懷疑他早在彆處學過廚藝,高人深藏不露而已。
誰曾想。
一到下鍋他就露底了,不但醬油醋不分,還老是麵無表情把白糖當鹽使,一撒一大把。
貓最初還高高興興,循著味道跑過來,頭頂還站著一隻羽毛斑斕的鸚鵡。兩隻都直直盯著鍋,喵喵汪汪啾啾啾亂叫,湊到出鍋的菜肴麵前,搶著當體驗者。
後來就說什麼都不肯吃了。
貓脾氣大,這兩天寧願留在隔壁陪爺爺哄大寶,硬是不肯踏進家門一步。宋於秋過來找它,它扭頭就跑。
邊跑邊淒厲嚷嚷,配上鸚鵡一聲聲的‘完了’、‘完了’、‘貓完了’的叫聲,堪比大型殺貓現場。
……
不知不覺說了好多,對麵沒了聲兒。阿汀靜下來,好半天問:“……睡著了嗎?”
“沒。”
頂多頭疼。
中午跟陸老三會麵,假惺惺嘗了兩口茶。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玩意兒,總歸不是好東西。
指腹壓著太陽穴,鈍鈍的痛感讓陸珣清醒了點,問明天幾點。
阿汀點點頭,忽然意識到他看不到。
“六點,你有空可以來看看。”
“會來的。”
阿汀聽出他的倦怠,不過沒聽出這是藥物所致。誤以為他在床上睡覺呢,想讓他多休息會兒,就說明天見。
之前電話都是她掛的,今天阿汀不想要這個權利了,小聲說:“你先掛。”
“你掛。”
陸珣頭疼得厲害,慢慢又躺了回去。
阿汀望著自己在燈下的條狀影子,不知哪來的執著,堅持說:“你掛。”
“那不掛了。”
他聲音摻啞,依稀聽到外頭的響動,多半是光頭辦完事回頭找他。當然也有可能陸老三大費周章,半途覺察自己綁了個假貨,反過來殺人滅口。
裡麵仍是彌漫著一片寂靜。
陸珣把隨身電話放在臉邊,閉上了眼,想起一件事:”“你家附近的公安分局前兩頭收到匿名舉報信,說你們家經常有人聚,懷疑在組織非法行動。”
誒!
阿汀緊張地握緊電話筒:“知道是誰嗎?”
“ 沒露麵。”
陸珣用最後的力氣安撫:“市裡公安局我打過招呼,除非實名舉報,不然他們沒膽多管閒事。”
“謝謝……”
“你回去跟你爸媽說聲,彆太張揚,留意那個章程程。舉報的人就在你們家附近。”
“好。”
“你掛吧。”
徹底不行了,他的聲音快要低不可聞。背景的電流聲也越來越大,嘈雜。這是因為隨身電話一次最多支持半個小時的通話,時間分秒流逝,它跟他一樣處於極限邊緣。
但阿汀不掛。
就算沒人說話,就算耳邊隻剩下呼吸聲,還是舍不得掛斷。心底有個念頭在蠢蠢欲動,動呀動呀,猶如嫩芽努力要破土而出。
終於破土而出了,她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你睡了嗎?”
“沒睡。” 但是聽起來完全是睡著了的夢話。
“陸珣。”
“嗯?”
“……我想你了。”
說出來了。
不知怎的說得很委屈,眼睛不由自主覆上一層水膜,腳下影子變成好幾層,還是孤伶。她細聲呢喃:“很久沒看到你了,我想看看看你。”
“彆哭。”
過了挺久,那邊沙啞地笑了笑,“我也想你,明天我……”
沒能說完。
電流聲驀然加大,吞沒了他的聲音。電話自動掛斷,阿汀在老板的虎視眈眈下,足足付了六塊錢。
老板高興了,笑著招呼:“下次再來啊。”
阿汀禮貌性點點頭,出門。
沿著街道走五十米,拐進小巷道。小姑娘半路腳步輕快起來,碰上野生的貓,還禁不住誘惑的蹲下身,伸手摸摸它橘黃色腦瓜子。
貓眯著眼睛喵了一聲,佛係任摸。
阿汀心情更好,裝點清淡的剩菜過來喂它。再拿著空碗回家時,就差在院子裡轉個圈圈,對自己的裙擺傻笑了。
屋裡夫妻倆在緊張進行最後的練習。宋敬冬獨自一人坐在沙發看電視,瞧見阿汀就招手,一個勁兒的招手,”過來,快過來。”
“怎麼啦?”
阿汀毫無防備地走了過去。
走得很近,宋敬冬說:“有個秘密告訴你。”
“什麼?”阿汀好奇。
下一秒宋敬冬撐起身子,附在她耳邊說 :“秘密就是,我發現你白去學校了。”
阿汀:?
“ 你又忘了把書帶回來。”
“我……”
下意識要解釋,冷不防宋敬冬拉開距離,一臉的壞笑。阿汀明白過來了,伸手打他一下,飛快跑了。
“阿汀回來了?“”廚房的林雪春聽到動靜。
宋敬冬大聲應:“人回來了,就是書沒回來。”
“白跑一趟?誰讓她成天毛毛躁躁的!”
林雪春的大嗓門穿透裡極強,阿汀關上門,撲通一下撲到床上。雙手捂住耳朵,還縮進被子裡,假裝聽不到。
良久後翻個麵,看了看手表,七點鐘。
還有十一個小時就能見麵了。
阿汀抱著布娃娃往左打了個滾兒,又往右打了個滾兒,笑容止不住。滿腦子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陸珣。
反應過來不對勁,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午飯前後接連打了個四五個電話,陸珣那邊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這讓更加確定自己的懷疑:電話自動掛斷,以陸珣的脾氣定要重新打過來。昨晚沒有回撥,是不是有什麼意外情況?
越想越不安。
學校下午沒課,阿汀下午想去找他的。結果被兩個小夥伴攔住,說北通千千萬萬人,她找陸珣那是大海撈針,白費功夫。
“那也要找。”
阿汀抿唇,打算找去舊辦公室看看。
王君拿阿汀的固執勁兒沒轍,答應陪她去。但不知徐潔今天怎麼了,死拽著不鬆手,自己不去還不允許她們去,堅持說阿汀想七想八白想一通,不如去圖書館精心學習。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潔說要學習了?”王君挑高眉毛,半臉不敢置信,半臉你在說謊。
“怎樣?誰說有錢又漂亮就不能好好學習了?”
徐潔不看她,直接拉扯著阿汀往圖書館走,一邊還說:“你家攤子不下午六點開張麼?就差五個小時了你折騰個什麼勁兒,跑來跑去累不累?學習!不如學習!”
王君想想也是這個理兒:“你不是說陸小子身邊有個厲害人物麼。就算真出了事,他知道你,肯定回來打聲招呼。你彆瞎著急,一到六點人陸小子嘛事沒有,反而你給自己嚇暈過曲去。”
“……”
阿汀拗不過她們,最終去了圖書館。
夥伴們看書的看書,寫書的寫書,隻有她心不在焉,望著窗外發呆。三魂七魄在環遊世界一大圈,麵前的桌子被徐潔敲響了。
阿汀如夢初醒,“六點了?”
徐潔無語:“十分鐘還沒過,你想什麼呢?我是要叫你你幫我拿本書。”
王君打她手:”你這是什麼?”
徐潔撇嘴:“我就要宋千夏幫我拿,關你什麼事?” 還是看著阿汀,“我這本書太好看了,想接著看下本,你幫我拿一下唄?”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王君橫眉。
“就不去!”
活寶又要鬥嘴,鬥得你死我活了。
考慮到圖書館裡不能吵吵嚷嚷,阿汀站了起來,“你們不要吵,我去拿吧。徐潔要哪本書?君兒你要不要彆的書?我幫你也拿了吧。”
王君往桌上一趴,不屑地哼哼:“你就受著她大小姐脾氣吧,我受不了,早晚要揍她!”
徐潔吐舌頭:“你上回還脫了鞋子就踢我屁股,讓我給你拿洗腳盆去呢。你要揍我,我就先花錢雇壯保鏢揍你!”
“我自個兒賺錢雇十個保鏢揍你!”
“我二十個!”
“三十!!”
“五十!”
在往上可就沒完沒了了。徐潔扭頭不理她,直接給了阿汀一本書:“這個是上本,7排書架最裡麵、倒數第二層拿的。下本肯定在附近,彆拿錯了啊。”
“好。”
阿汀抱著書轉身,笑容淡了下去。
歎口氣。
午後的圖書館人不多,十個裡頭還有七八個伏在桌上睡著了。她放輕腳步往後走 ,經過了四五六排書架,徑直往最後頭走。
那邊沒人沒窗,光線暗淡。
“沒開燈啊。”
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眼前猛然橫出一條手臂,拉著阿汀就往裡拽。
誰?
來不及叫喊來不及掙紮,人在遇到危險的瞬間頭腦是空白的。她被狠狠嚇了一跳,咬破舌尖,腥冷的血液在細齒間流動。
然後被摁進一個人的懷裡,冷冽的氣息撲麵而來。
“陸……”
她什麼都看不到,不太確定地問:“陸珣?”
“是我。”
他出聲了。
的確是活生生的陸珣。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