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家攤子?看起來不錯嘛。”
南培說著往裡走。
他這人皮囊長得不錯,一身瀟灑浪蕩的派頭更為顯著。林雪春隨意看了看, 不認識他, 隻迅速認出了宋婷婷。
墨色的大波浪頭發披在肩上, 洋紅的裙洋紅的高跟鞋。臉塗得白白,口紅又豔, 手裡拎著亮閃閃的小包,整個人豔光四射。
有夠花枝招展的!
林雪春冷笑著, 當下喊停。
南培三天兩頭來美食街轉悠, 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不容易碰上心心念念的姑娘,心思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哪兒還有耳朵留意旁人?
他腳步不停, 宋婷婷便充耳不聞。
兩人徑直往角落的空桌走去, 不料眼前鐵光閃動,一把鋒利沉重的大菜刀狠狠攔住去路。
幾乎就停在他們身前巴掌遠的地方,險些劈在他們身上好麼?!
南培揣著胸口一陣後怕,沒生氣。反而轉過頭來笑嘻嘻的誇:“這菜刀真利, 頭發一碰就給削了呢。”
宋婷婷伸手去摸自個兒濃密的卷發,果真斷掉好大一截。她臉色泛黑, 嘴角頓時掛了下來。
切。
區區頭發算什麼?老娘沒把你頭皮削下來算是客氣了。
林雪春用菜刀指指南培,“少拍馬屁。”
再筆直尖尖地懟著宋婷婷:“你識相就自個兒滾,不識相老娘摁著你腦袋給你理個光頭。聽見沒?”
傻子都能感受到氛圍不對勁, 哪有人初次見麵仇恨這麼大的?
南培來回瞅瞅, 瞅出點門道:“你倆是不是認識?老鄉?”
“不認識。”宋婷婷快速否認。
“那人老板娘為什麼不讓你進?”
南培捏著下巴, 好似打商量又好似通知:“要不你在外麵站一會兒, 我上攤子上坐著好了。”
宋婷婷從牙縫裡擠出一行字:“我穿得是高跟鞋。”
“又不是我讓你穿的。” 南培不以為然。
“你說的什麼話?”
“不明明白白的人話麼?”
兩人說著說著吵起來。
眼看著南培有丟下宋婷婷獨自上攤子的架勢,阿汀湊過來拉了拉老媽子的衣角,“媽,這就是南培。”
“什麼南培?”
話音剛落想起來了:“我說這毛頭小子怎麼看著老不順眼,原來就是那個油腔滑調騙小姑娘的二流子。“
“嗯。”
阿汀點點頭,不想跟他扯上瓜葛。
老媽子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直接抬高嗓門嗬斥:“彆吵吵了,要吵上彆地兒吵去!老娘不做你們生意,出去!”
南培不當回事兒地笑著:“阿姨您不喜歡宋婷婷,我不帶她就是了。”
“誰是你阿姨?你的生意也不做!”
林雪春揮舞著菜刀,他倆被逼著往後退,左碰一下板凳右絆一下水桶,好幾次要摔倒。
南培嚇到了,連連說好話:“彆啊阿姨,哎我說老板娘行了吧。您開門做生意,哪兒能往外趕客人呢?”
“滾!”
“我今天生日,孤零零的就想來您攤子上點兩個菜。老板娘您一看就是個人美心善的,成全成全我唄?”
“廢話這麼多,到底滾不滾?!”
菜刀唰一下過來,南培整個身子往後仰,艱險躲過一劫。被外形粗獷不好惹的阿彪一瞥,沒膽子繼續磨蹭了。
最後依依不舍地瞅著阿汀,兜裡摸出個紙條。
“這是我電話,今天真是我生日。”
他小心翼翼把紙條放在桌上,又摸個打火機壓著,邊走邊喊:“宋小師妹,宋同學你有空就給我打電話,送我一聲生日快樂就好。我等著你,彆忘了啊!”
“等個屁!”
紙條捏成團,林雪春一腳踹到街對麵去。
母女倆沒把這號人物放在心上,阿汀從頭到尾沒有過打電話的想法。但南培今晚有三句話是百分百真實的:
今天他生日,孤零零沒有父母沒有真正的朋友陪。
還有就是,他想要她一句生日快樂。
可惜捧著老爸抽屜裡偷出來的隨身電話,目不轉睛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南培沒能接到任何電話。更彆提夢寐以求的祝福了。
他深深歎口氣,鬱悶死了。
區區一個鄉下小丫頭,怎麼就這麼難哄?
軟的不行硬的不行,斯文不行耍流氓更走不通。害他惹了不該惹的人,被學校開除之後成天沒事兒乾。偏偏他還放不下!圖什麼?
忍不住懷疑自個兒骨頭生賤。貼上來的不要,到手的厭煩,明知道宋千夏是塊咬不著的肉,非要死去活來的惦記。弄成如今這樣子,他竟後悔起過往的放肆。
隻是後悔也沒用。
人家身邊有個姓陸的,長相身世贏他好幾倍。就算沒這樣那樣的破事,照樣拚不過啊。
越想越鬱悶。
不想了!!
南培丟開電話靠在沙發裡,這會兒正在城南新開的歌廳包廂裡,紅的藍的光瞎打,香煙紅酒臭味哄哄。
沒勁兒,他再次擺弄起電話。邊上弟兄瞧了,搭著肩膀過來問:“南哥今晚拿著電話不鬆手啊,又到手新姑娘了?”
到手個奶奶,真要到手還來這破地方?
有個瞬間想把這段日子的煩悶傾瀉而出的,下個瞬間又冷卻。直接敷衍作答:“沒什麼姑娘。”
“這都半個月了,南哥您還沒到手新姑娘?”
“沒看上吧?”
旁人七嘴八舌調侃著,有人哈哈笑,對準紅裙子的宋婷婷揚下巴:“看來咱這嫂子真的定下了,南哥都收心咯。”
新一輪七嘴八舌:“這就定下了?”
“房子買了工作安排了,人連公婆見過見了,還能不成?“
”南哥出手真大方!”
南培眼尾一掃,抓住那隻拍他肩膀的手看了過去:“誰說我給她買房安排工作了?”
眾人麵麵相覷:“大家夥兒都這麼說,學校裡瘋傳得厲害,管嫂子喊闊太太南太太的。我們還以為南哥您放的話,不讓那幾個沒長眼睛的瞎照惹嫂子呢。”
“我?”
南培不屑地嗤笑,忽然大喊:“宋婷婷!”
小嘍囉們默契退散,騰出個位置來。
宋婷婷慢悠悠往這邊走來,步伐曼妙。一雙媚眼如絲,年輕小夥們被它輕薄地瞧上一瞧,立即臉紅心跳止不住。
“又怎麼了?”她在他身邊坐下。
南培偏頭靠在手掌心裡,上下打量兩眼。她下意識撥弄側發,知道這個角度的自己很能讓人驚豔。
萬萬沒想到他張口來了一句:“我們斷了吧。”
“啊?”
莫名其妙!
宋婷婷皺眉,南培卻是一臉沒意思的表情,“原先就對你沒意思,是你上趕著貼冷屁股。我看你長得還不錯就隨便玩玩,現在玩膩了當然要斷。”
“電影的事我給你找找人,當你之前來醫院熬粥賣水果的報酬了。以後有事打電話,彆來找我了。”
說完指門:“你可以走了。”
眾目睽睽之下說這種話,還不如說你可以滾了。
前頭小姑娘們握著話筒仍在唱歌,咿咿呀呀形成一股震耳欲聾的聲浪。後頭男人們動作全停了,各式各樣的目光停留在宋婷婷身上,令她顏麵丟儘。
宋婷婷竭儘全力才能壓製住發脾氣的衝動,冷冷道:“你喝多了,斷不斷明天酒醒了再說。”
南培犯賤,一隻狗熊照樣過不去宋阿汀那個妖精關卡。她儘力不讓他們碰上麵,鬼曉得造化弄人,還是碰上了。
這下權當南培發酒瘋,宋婷婷心裡惱火得很!
一個勁兒想是時候冷冷南培了,免得這除了錢一無所有的下三濫自以為是,騎到她頭上來!
還想著明後天,大不了再過兩三天,南培鐵定回心轉意,哭著求著挽留她!到時候讓他好好嘗嘗低聲下氣的滋味,非讓他蹲下來給她係鞋帶不可!
一邊想一邊提起包要走,手腕被抓住。
嗬,這麼快就後悔了?
宋婷婷施施然回過身去,冷不防被拽了一把 ,整個人跌坐在地。姿態狼狽不說,高跟左腳好死不死踩在右腳上,尖銳的痛感使她放聲尖叫,幾乎蓋過背景歌聲。
“南培!”
她破了嗓子:“你發什麼瘋?!”
天底下沒姑娘衝南培這樣嚷過。這下姑娘們停了歌唱,包廂裡靜得可以,隻有炫目的燈光亂閃。
“我發瘋?”
南培惡聲惡氣地笑:“我對你沒意思,你對我沒意思,本來咱倆互相用用,好聚好散就算了。結果給你點顏色還想開染坊?你是不清楚你自己什麼貨色麼?”
“南培你說話當尊重點!”
“你配麼?狗屁的房子工作,見你媽的公婆。學校裡到處傳沒影子的事,你的算盤打得真不錯 ,以為我蠢呢?”
他、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
認定好騙又蠢的男人一朝聰明,還當著眾人的麵揭她老皮,讓她洋相百出。宋婷婷惱羞成怒地瞪著他,一動不動坐著。
“還不走?還想要更難聽的?”
嘴角痞痞一扯,南培用力捏住宋婷婷的臉,“我有沒有說過,宋婷婷臉上有疤?就這裡看見沒?”
大夥兒搖搖頭。
他笑聲張狂了,“瞧不清就是抹了厚粉,我擦了給你們看看。什麼校花不校花的,一個醜了吧唧的破鞋而已嘛。”
宋婷婷瞳孔驟縮,扯開嗓子大喊:“南培,你給我閉嘴!!”
疤疤疤!去你媽的疤!
歌廳裡頭大鬨一場,宋婷婷渾身被酒水淋透。匆匆回寢室換了套衣服,頭發仍是亂糟糟濕噠噠披在肩上,打成大大小小無數個結。
“煩死了!什麼破東西!”
耗費九牛二虎之力仍死解不開,她失了耐心,索性抓起剪刀哢嚓哢嚓。至多十分鐘,腳邊多了一團團發絲,被她踢進床鋪底下。
“煩!”
諾大寢室空空蕩蕩,狹小的衛生間又透著陰冷勁兒。宋婷婷打開燈,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一頭參差不齊的短發,紅衣襯得麵白如紙。豔麗的臉蛋高高腫著,這裡那裡巴掌印,還有那群女人指甲撓過的細小紅痕。她看著自己,像看著一張正在龜裂的假臉。
連祛疤的藥膏都不在手邊。
水龍頭嘩啦啦放著水,她一頭紮進去。
雙眼緊閉著,想起她扇南培的巴掌,南培扇回來的巴掌,還有接下來的撕扯、打滾。所有難堪的場景一一劃過,宋婷婷其實是後悔的。
後悔事情鬨得這麼大,或許最後當演員的機會都沒了。
但更悲憤,根本弄不明白自己輸在哪裡!
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如那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為什麼一個兩個不按照夢裡的路子來?為什麼?!
煩死了!不順心的家夥去死都去死啊!
暴躁宣泄了好一會兒。
想起寢室裡太少住,洗頭洗澡的肥皂、抹身體的香膏都沒有。宋婷婷沒多猶豫便往五樓走,打算去拿自個兒當初看不上的舊東西。
所以阿汀三人推開寢室門,隻見宋婷婷臭著臉翻東西,半個眼角沒給她們,當她們不存在、當這兒是她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家似的。
寢室裡一片狼籍。
徐潔咚咚咚跑去衛生間一看,原本整齊擺放的肥皂牙膏牙刷全亂了。尤其她爸國外帶回來的沐浴露,拆掉包裝還沒用。
回寢室的路上她還在閉著眼睛吹它好用,洗完皮膚又香又滑,隻要王君幫她端洗腳水,她就大方借她使。
如今都掉廁所坑裡去了,誰還要用啊?!
“宋婷婷你乾的好事!”
徐潔衝出來,一個塑料杯砸上她的後腦勺:“誰讓你亂進彆人的寢室?把我沐浴露弄坑裡去了,你給我賠錢!”
“這也是我的寢室!”宋婷婷一手捂著腦袋,撿起牙杯狠狠扔了回去。
“你搬走了就不算!”
“我東西沒拿走,這就是我寢室!”
“呸,你個小偷!趁我們不在偷東西!”
徐潔邊說著邊翻抽屜,“我要看看我少了什麼東西!隻要有一根頭發絲沒了,我就打電話給我爸,讓他找校長開除你!我哥是律師,你這種手腳不乾淨的村姑關進監獄去放在他眼前都不夠看的,下半輩子蹲大牢去吧!”
還大聲吆喝:“王君宋千夏,你們看看你們的東西,少了什麼儘管說!”
看。
又是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比南培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佛宋婷婷是個很好擺弄的玩具,她們有錢人要怎樣她就會怎樣,沒有半點還手餘地。
宋婷婷眼神暗了下去,“你才是小偷!我祛疤的藥膏沒了,枕頭底下十五塊沒了。你們偷了東西不還,有臉賊喊捉賊?”
“放你的屁吧。” 王君開口了。
“你們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
宋婷婷兩顆眼珠子轉了過來。話說給另外兩個人聽,卻對著阿汀重重咬字:“還心甘情願當彆人的狗,替人出頭。上趕著被人利用,你們自豪個什麼勁兒?傻狗!”
“宋婷婷你說誰呢?!”
“你他媽的才是狗!”
徐潔王君一副忍無可忍想打人的模樣,宋婷婷不慌不忙,仍是緊盯著阿汀不放。
她的眼裡滿斥著挑釁。
直到阿汀走近,手裡一瓶冰的礦泉水嘩啦啦從頭頂倒下來。再次打濕了她半乾的頭發睫毛,沿著脖頸滑過脊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宋婷婷臉皮漲紅,抬起胳膊想給個巴掌。
奈何王君眼疾手快,大力扣住她的手。緊接著徐潔衝了上來,把她摁在地上無法動彈。
“死肥豬滾開!”宋婷婷大喊。
阿汀則是自上而下看著她,用無比清晰的口齒丟給她兩個字:“道歉。”
“你想得美!”
“向我們道歉,不然我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
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