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珣自言自語似的嘀咕,疲倦的合上眼皮。
意識混沌到極點的時候,好像聽到各種紛亂嘈雜的聲音。還有她焦急地喊:陸珣。
不會被抓包了吧?
有那麼狗血麼。
他漫無邊際想著,徹底昏厥了。
沒兩個小時就醒了,外麵天色微明。
渾身散架似的,骨頭縫隙全鬆散。還被紗布東包兩圈西蓋兩層,陸珣自覺從僵屍狗跨越成**木乃伊,就罕見度而言,還算有所進步?
算了不開玩笑,他沒什麼幽默感。
病房裡燈光淺淡,隻有隱隱的啜泣聲。
小姑娘埋頭在手臂裡,黑絲絨般的發絲散開。脫掉臃腫外套後,兩隻瘦削纖纖的肩膀不斷抖動。哭得特彆認真,委屈,以至於哭到喉嚨哽住,狼狽地咳嗽好幾聲才緩過勁來。
繼續哭。
這麼來上三五天,眼睛不出毛病才怪。
“彆哭了。”
他嗓音低啞如滄桑老煙鬼,輕飄飄落在夜裡。阿汀茫然抬起頭,果然是一雙邊角紅透了的圓眼睛,膝蓋上還抱著那隻醜陋的藍兔子。
“哭成醜八怪了都。”
手指在棉被下試著動彈,他垂眸深深望著她,“這不好好的麼?哭什麼。”
陸珣覺得她應該撲上來抱著他哭了。
嚎啕大哭不至於,多半是嗚嗚咽咽小動物似的,既心疼巴巴又擔心害怕的那種哭。
他做好準備了。
靠頑強意誌奪回手臂的控製權,他完全準備好迎接她的擁抱順手揉揉腦袋瓜子作為溫情安撫,然而——
阿汀紅著眼看他,抱著兔子轉過身去。
陸珣:?
就這樣冷漠轉過去了?
放著好好的他不抱反而去抱那個醜兔子??
這是真實存在的世界麼。
這是宋阿汀會乾的事麼。
陸老板有點點震驚,有點莫名其妙難以理解。有煩躁不高興,還有更多的自我安慰:小姑娘臉皮薄不經笑話,肯定是因為上個月在醫院哭鼻子的事情被他調侃太多次。這才不好意思在他麵前哭的,絕對不是不想搭理他。
鄭重重複:絕對不是不理他。
他挪動手臂,手指頭碰碰她:“轉過去乾什麼?又不是沒哭過,用得著躲著我?”
她不理。
大半張臉臉埋在兔子腦袋上,吸鼻子的聲音似有似無。她背對著他自顧自無聲掉眼淚,好像有些不會吵鬨的小孩,彆扭起來就這個樣。有的還喜歡找個邊邊角角躲起來抹眼淚。
陸珣戳戳,語氣放軟:“轉過來我看看。”
再戳戳:“不醜,你好看死了。”
三戳戳:“真不理我?”
尖削小指抵在腰側,撓癢似的細細摩挲。老半晌小姑娘抓住他作亂的手,塞進被子裡蓋好,悶悶地命令:“你不要跟我說話。”
陸珣失笑:“那不行。“
“那你說你的。”
她帶著鼻音放狠話:“反正我生氣了。我真的很生氣,所以你說什麼我都不想回你。“
“原因?”
“……”
已經開始不回了?這麼狠心?
陸珣手指抓上她的衣角,“好歹給個原因?”
“……”
“湯圓?”
“……。”
好像,估計,大概麻煩大了。
小丫頭正兒八經生氣是前所未有的事,陸珣想了想,又想了想,想扶額但扶不到。
總不能真學狗叫哄媳婦吧??
不能,實在無力可走再說。
陸老板倔強扯衣角:“真不理我?”
不管用,那賣個苦肉計?
徐律師柔弱的模樣語氣劃過心頭,陸珣表示為不知數額的錢包低頭很卑微。
不像他,為愛低頭理直氣壯。
“理理我不行麼?”
對方依舊從頭發絲氣鼓鼓到腳底板。陸珣八輩子沒這麼難搞過,好想拔頭發。
不死心地繼續喊:“宋小姐?”
“宋同學?”
病房裡始終回蕩著他單獨的聲音,他靜會兒,拋棄卑微徐律師。眯起眼睛很長很長地叫聲:”陸太太。”
小姑娘脊背僵硬,猶如跳腳後的貓。
有效。
狡猾陸老板心裡掂量掂量,繼續低低沉沉地說:“不理我也行,好歹回頭看看我?趁著傷口感染不嚴重,並發症沒出現。現在不看待會兒說不準就……”
“不要亂說話!”
他故作欲言又止,阿汀反應很大地轉過身,鼻子臉頰紅紅的,眉毛眼睛緊緊皺著。
你彆說,生氣起來比哭認真三倍有餘。
挺凶。
“我、錯了,錯了錯了。”
認錯這事兒一回生兩回熟,放下麵子就不成問題。至於麵子……
賢良淑德的好男人在家根本不需要麵子。
陸珣撐著手掌往上抬身體。阿汀不說話歸不說話,默默過來幫他,一不留神便被握住手。怎麼都抽不出來,隻能放任他拿捏著。
“氣完了?”陸珣誤以為她這是退讓。
阿汀當下抽手,沒氣完。
“行行,你接著氣我不打擾你。”
陸珣暗暗嘖聲。
要有個電話就好了,這時候管他徐克己阿彪或是陸以景,是豬是狗都該拉出來溜溜。誰能給他出主意哄好小姑娘,誰就是正經軍師。
啊,煩。
金銀珠寶收買不了,撒嬌打滾貓會他不會。陰謀陽謀不好上,眼下陸老板空有大把鈔票大批員工,狠狠栽倒在哄姑娘的路上。
怎麼搞?
突然靈光閃過,他說之前有個禮物忘了給她。
阿汀疑惑地看他,一身病號服。
“不在衣服邊,不用放在口袋裡。”
陸珣似笑非笑,光滑漆黑的頭發落下來。眉角傷口縫針貼好紗布,弄起這類吊胃口的小把戲,難得有兩分公子哥式的玩世不恭。
比沒傷的時候話多,比睡夢中還要孩子氣。一雙澄澄的眼睛漂亮而稀少,天生具有束縛力,令人逃不開躲不掉,無法拒絕。
“是什麼東西?” 她癟著嘴問。
他挑眉:“念我名字試試。”
“嗯?”
“名字。”
“……陸珣?”
潛意識代入童話故事裡的魔咒,阿汀左看右看沒有新的東西出現,還以為陸珣玩魔術失敗。
不料他道:“看我,再來次。”
……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阿汀半信半疑又喊了聲:“陸珣。”
然後她看到了。
聲音落下的片刻,他耳尖微微動起來。正如年少那一次兩次好多次,被點名的時候心情不錯的時候,這人總是保持誰靠近我就撕了誰的凶狠樣子,背地裡偷偷動耳朵。
“陸珣。”
她喊他,他就有板有眼的動動。
阿汀抿唇笑,很快又消散。
“彆動了。” 她眼中再度蒙上水光。
女孩子的心思變來變去,陸珣疲憊的大腦這次沒跟上節奏,依然不厭其煩的動來動去。
“彆動,你彆動。”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人長大了有錢有勢有手段,在她這裡反而變得柔軟易傷害?
湯圓到底算什麼東西啊,值得他大老遠撐著傷非要跑回來;她算什麼她那點生氣又算什麼,就不能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傷勢,問問陸菲然怎麼樣會不會牽扯到他?
她看他耳朵好不高興,連帶著看他都不高興。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捂住那兩隻耳朵,“彆動了,這有什麼好動的。你是傻瓜嗎?怎麼老這樣,你老這樣說不起那我怎麼辦?”
眼淚簌簌往下滾,眼瞼紅,那點紅痣更紅。
她看著他,邊掉眼淚邊含糊地呢喃:“早知道我不說湯圓的。要是你有事情,我該怎麼辦?那不就是我的錯了嗎?結果會變成因為我太任性非要你來才會變成這樣。”
“不是做生意從來不虧的老板嗎?”
“以後我不要說話,再也不跟你約定了。”
眼淚掉在陸珣的側臉上,滑下去。
是熱的,很燙心。
他總想把所有的東西給她。或許因為自身童年的匱乏,因為自身熱烈的占有欲。即便得不到她所有的注意和心神,他還是想把好的壞的一股腦兒塞給她,把理想把意義把整個人生丟進她兜裡,任她閒來把玩或丟棄。
但她並不想要這些。
如果她想要控製他,當初壓根無法接近他。
“錯了。”
指肚緩緩揩去淚水,陸珣喉結滾動,啞著聲說:“知道錯了。我會改的。”
“真的?”
她稀裡嘩啦哭更厲害:“下次遇到這種事呢?”
“上醫院,讓徐克己打電話給你。”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然後你把湯圓打包帶過來,我醒了照樣吃。”
“你是傻瓜嗎。”
小姑娘又哭又笑:“你真的沒虧本嗎?”
沒有,從來沒有。
陸珣抬起頭,吮去她下巴掛著的淚點。
鹹。
“彆亂動。” 她摁他回去。
他這回乖乖躺回去,乖得不能再乖了。
“好了彆哭。”
眼梢有著很淡的笑意,他軟聲哄:“過來親親。”
阿汀低頭輕下去,脖頸一片脆白。他的手指猶如爬山虎般輕巧攀過,掌心扣住後腦勺。
往下壓。
唇齒相依處舌尖勾纏,粘膩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