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已經被凍僵硬了,感覺不到這隻手還是自己身體上的一個部位。隻能遲鈍的看著另一隻手覆蓋上自己的手背,緊緊握上炭筆。
這一刻的觸覺無比清晰。
手背上熾熱無比,仿佛正緊緊握著他的那隻手剛從火焰上抽出,手心全是血肉模糊,十分黏滑滾燙。好像能越過表皮,直接與血肉接觸。
炭筆微動,歪歪扭扭寫下他的名字。
有血水順著他的手腕流下,一滴一滴砸在白卷之上,洋洋灑灑暈出幾處玫紅。
——是否死亡,‘否’。
看見那個否字,盛鈺才遲來的感覺到真實感。有人緊緊摟著他的腰,帶著他脫離冰層,脫離年少溺水的陰影,一躍出水麵。
還沒有來得及動,他就已經被麵前的人牢牢摁入懷中,仿佛要揉碎在懷裡的那種抱法。
“傅裡鄴,你的手……”
察覺到擁著他的人正不斷顫抖,手心血肉模糊,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摁著他的腰,愈發用力,暖熱的鮮血直接越過了衣服,直接傳達到被凍僵的腰側皮膚上。
這人好像比他還要更絕望。
盛鈺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輕拍傅裡鄴的背,說:“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傅裡鄴聲線顫動的厲害:“你剛剛差點……”
“聽我說,我已經沒事了。”盛鈺加重音調,強行將傅裡鄴從無儘苦痛中喚醒,笑道:“這遊戲到底是怎麼鑒彆筆跡的,我字哪裡有那麼醜。”
他想要借著玩笑話,讓傅裡鄴放輕鬆。但好像這句話沒有起到一絲一毫的效果。
傅裡鄴將頭深深埋在他的頸窩處,聲線沙啞到不行:“這個否字,是我這輩子寫下最亮眼的一筆。”
盛鈺啞然抬眸,正巧就看見紅毛和廖以玫就在對麵,距離也就一兩米。
廖以玫已經重新接過魂火,她臉上的表情和紅毛簡直是一模一樣。
兩人皆是麵色空白,仿佛剛剛看見了什麼震撼到極點的事物,現在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更遠處,所有玩家也是齊齊呆愕看向這邊。
在他們眼中,傅裡鄴走的並不輕鬆。
幾分鐘的時間跨越遙遠海域,越過無數拚死阻攔的神明。神明們瘋了,這個人好像比神明們還要瘋魔,他幾乎是遇神殺神,遇到活物就殺活物,瘋到完全不去分辨來者身份。
一路排除萬難而來,傷痕累累渾身浴血,到了哪片海,就能把那處的海水染紅。
是染紅,不是染藍。
傅裡鄴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受過這麼嚴重的傷,流過這麼多的血。
也直到這一刻,盛鈺才堪堪反應過來。
他真的活下來了。
那些絕望與年少時所經曆的陰影被徹底抹殺。一個頑固的痕跡想要消除,必定要借助另一個更頑固的痕跡,而眼前鋪天蓋地的潮水,與身前滿身鮮血的男人,就是這個更頑固的‘痕跡’。
水啊水,他好像命中犯水。
盛鈺艱難的抬起手臂,手指輕輕磨礪傅裡鄴的黑發,在他耳旁說:“小時候我親媽找人給我算命,算命先生說我命裡缺金,我媽左思右想,給我取了個帶金字旁的‘鈺’,作為名。”
傅裡鄴沒有回答,認真的聽他說。
盛鈺語帶笑意,說:“要是讓我找到那個算命先生,我一定狠狠找他的麻煩。什麼命裡缺金,我命中犯水,缺的明明是火。巧了,你的名字剛剛好就帶著火——業火。哈,更巧的是,你我正負抵消,貌似十分般配。”
傅裡鄴身子微微一頓,這句話直接讓他從差點失去盛鈺的後怕中完全脫離。
他一下子握住盛鈺肩膀兩側,拉開一點距離,眼神直直看到盛鈺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剛剛……說什麼?”
這一次盛鈺沒有回避。
他輕聲開口:“我說,我現在想平山海了。”
傅裡鄴微頓,似乎很是激動。
明明盛鈺說的話很隱晦,但他就是懂了。連點了好幾次頭,巨大的驚喜之下,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更怕的是隨意張口說話,導致盛鈺又改變主意,小心翼翼的退回舒適圈。
他上位了——傅裡鄴想著。
盛鈺認真說:“我很記仇,這一點你應該清楚。這第一需要平的,就是傷你至此的神明,就是辱我至此的神明,就是麵前這片怒海。”
不等傅裡鄴回答,盛鈺目光堅定,眼神在月光下潤澤如玉,“還記不記得祭壇上我們合力射出的那一箭,我找到摧毀魂火的辦法了。”
傅裡鄴垂眸,隻是簡單的思考了一下,立即明白了盛鈺的想法。他是一點兒也沒有猶豫,更沒有抗拒,重重點頭:“來。”
【是否選擇掠奪傲慢王技能:精神控製】
【此技能依附伴生武器審判日,開弓擊至敵方薄弱點,即可一擊斃命。】
【是/否】
“是。”
盛鈺輕輕答道。
有很多玩家看著這邊,他們的視角隻能看見愈發強大的神明,便沉浸在絕望之中無法脫身,隻能愣愣的放空視線,幻想死後的場景。
也有更多的神明看向這邊,他們就是玩家眼中愈發強大的存在,超出本身實力數倍,這讓神明們比之前更加張揚,發狂大笑。
他們知道傲慢王技能,因此才發笑。
“魂火沒有薄弱點!鬼王又如何,你傲慢王保的住自己,保的住所有人嗎?!”
這個‘所有人’裡,就包含了盛鈺。
盛鈺覺得神明們可能都誤會了什麼,他並不是需要保護的存在,也不需要傅裡鄴攔在他的身前,為他披荊斬棘,浴血鋪路。
他是那種,傅裡鄴給他武器,他就可以持有那把武器,硬生生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的人。
手握審判日,盛鈺眼神掃向紅毛。
兩人一對視上,紅毛就麵露菜色:“不是吧……你他娘的又來?!”
盛鈺衝他抱歉笑笑,動作一點也沒停。
看向紅毛頭頂幾寸處。
【是否選擇掠奪學者技能:海妖】
【此技能生於水,滅於水。所有與水相接事物,皆可改變其軟硬程度。】
【是/否】
“是。”
一連使用兩次貪得無厭,這是一種巨大的消耗,但盛鈺還是勉強自己站起身。
幾米開外,廖以玫死死抓著魂火,將其按在礁石之上。她的手,以及後方礁石都被腐蝕到無法下眼,隻是隨意一掃,盛鈺就眉頭狠皺。
這個時候,神明們好像也察覺到不對勁。
但他們不知道盛鈺想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幾分鐘後將會麵臨什麼。所有神明本能的向盛鈺所在的方向圍攏,速度快如閃電。
要是從海域上方看,必定會驚奇於這番景象:以盛鈺為中心點,四麵八方都有各色魂能飛撲而來,遠可跨越萬米,近達百米。
滔天之勢,讓人忍不住聞之色變。
“傅裡鄴,快。”盛鈺提高音量,喝道:“給我一個方向!”
麵前人站起,以一個很快的速度繞到他的後方擁住,雙手緊握他的手腕。這股力道促使盛鈺抬起手臂,拉滿弓弦,對準魂火鋼鐵化處。
海妖技能柔化魂火已經變成鐵的地方,審判日重擊被海妖技能所柔化的地方。
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盛鈺的目標很明確。
如果魂火沒有薄弱點,那他就讓神明看看:就是造,他也能硬生生造出一個薄弱點!
拉滿弓弦,弓淒厲發出悲鳴。
神明們仿佛明白了他的想法,終於不再無腦的胸有成竹,開始遲來的緊張。他們怒聲嘶吼,將海域上方還幸存的玩家們震的麵露茫然,比起茫然,更多的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彷徨。
萬眾矚目之下,盛鈺冷漠的鬆手。
錚——
弓響,箭出。
像是迎合著審判日一般,海浪翻滾的更加凶猛,遠方近處都有窮凶極惡之像。同一時刻,黎明破曉,天光大現,所有的光亮似乎都要彙聚到這一箭上,頃刻間將盛鈺映照的猶如神祇。
但所有神明都知道,那個身處礁石之上的人並不是神祇,他是鬼王,是貪婪王座的繼承人。
他不是神明,他是最為可怕的敵人。
這個敵人摧毀了存在千萬年的異次元食堂,摧毀了神明的萬年基業之一。現在,他又將目標對準了魂火,又一基業即將麵臨危機。
神明們麵露惶恐,又更加絕望。
他們幾乎是眼睜睜的看著那道閃爍白光的光束一下子釘上魂火,力道將魂火向後一帶。又將魂火牢牢的釘在礁石之上,分寸不偏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明們眼眶赤紅,見魂火的火焰被染白,他們憤怒並且崩潰的吼叫出聲。身上的魂能卻齊齊反噬,魂火消失,那些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力量被抽離,孽力反饋之下,萬神衰敗已成定局。
遠方輪船忽然大動,船舷船粱船身重新組裝,變成了一條幽深的隧道。
“那是樓梯!我們可以爬樓了!”
不知道是誰先喊出這一聲,但也多虧了這一聲激動的喊叫,像是一記耳光抽醒所有呆滯的玩家。他們驚恐扭頭,發現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盛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竟然直接結束了這整個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