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恐怕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四個字了。如果當初盛鈺知道此一趟有去無回,他肯定也是,綁也要把廖以玫綁到隧道裡。
然而如果當初這個假設,顯然不成立。
左子橙也在一旁肩膀聳動,盛鈺抽了張紙丟到他膝蓋上,啞聲安慰:“彆哭了。”
左子橙愣愣抬頭:“啊?我沒哭啊。”
盛鈺說:“那你跟個蛆一樣扭什麼扭。”
左子橙不計較他把自己比成蛆,拉高圍巾說:“我覺得有人可能認出來我了。我害怕啊,你還要待多久,一小時我就跟著待,你要想坐一晚上,我就走了啊,不能待下去了。”
他衝靠門的位置努努下巴,“幫我看一下那裡,有幾個人盯著這邊,看看是不是來者不善。”
盛鈺無語說:“你搞得比我還像流量明星。”
順著左子橙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壓根就沒有人盯著他看。那幾個人隻是剛剛好身體衝著這個方向,在對一個發鬢斑白的中年男人說話。
幾人都麵帶笑意,大聲寒暄。
仔細聽了聽,是在談商業上的合作。
那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是廖以玫爸爸,也許是合作談的很成功,他笑著扶住身旁的椅子把手,腰都笑彎了,半晌直不起身子。
盛鈺低聲說:“沒人看你。那邊是小美爸爸,好像在跟人談生意。”
“我就說他談笑風生吧。”
左子橙唏噓一句,拿手機屏幕對著盛鈺,說:“你來這邊的事上熱搜了。有人認出你經紀人的車,完了還拍到你進這棟樓的視頻。現在樓底下擠著很多粉絲,倒也沒亂,就一直在底下等著。好多人都說自從二十一層樓出現後,你在公眾視野裡就少了很多,粉絲都說擔心你。”
盛鈺:“……”
他這才想起經紀人還在樓下等著呢。估計都等了個把小時了,竟然催都不催。
再抬眼看的時候,廖以玫爸爸已經離開了原來位置。想起經紀人說過的,說她爸爸想見自己一麵,盛鈺也沒猶豫。
又聽了一會桌上的聊天內容,氣氛越來越消沉,他就沒有再聽了。而是起身朝著門外走,左子橙連忙跟了上來:“怎麼,待不下去了?”
盛鈺說:“不是。想去看看小美爸爸。”
左子橙點頭:“本來覺得她爸要是太傷心,好歹安慰幾句。現在覺得不用安慰了,人家公司上市開心著呢,不過見還是要見的。”
盛鈺吐槽說:“你怎麼說話老是帶刺。”
左子橙說:“我想不明白啊。為什麼他都不傷心的,我都傷心,剛剛在樓梯道抽煙的時候差點哭出來,小美爸跟個沒事人似的。我要是死了,我巴不得熟悉的人在我墳前哭個三天三天,我爸媽也必須哭。不然我得從墳裡爬出來,警告你們:都給我哭,彆省著眼淚。”
盛鈺好笑的看他一眼,爽快答應:“行,等你死的時候我保準哭個三天三夜。”
左子橙說:“也行。憋著不好,會把自己憋壞的,看你們哭一場,自此身後事就煙消雲散。我也就能安安心心的離開了。”
盛鈺:“……”
他是真的沒想到,左子橙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答複。原本還覺得他的話有點幼稚,現在聽聽他的看法,盛鈺覺得還真不能說他幼稚。
這個想法成熟的可怕。
就好像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然後去坦然接受這個最壞的打算,沒有一點點抗拒。
開玩笑的心情瞬間褪去,盛鈺抿唇說:“你不會死的。彆瞎想這些有的沒的。”
左子橙笑道:“廢話。我就打個比喻你還當真了,放心,我就是死,也非要死在你後麵。要是遇見了什麼危險,記得保護你橙子哥哥啊,我肯定躲你後頭,躲你防護罩後麵。”
“還橙子哥哥,橙子叔差不多。”
一邊聊天,一邊朝門外走。可能以為兩人要離開葬禮會場了,一個手臂上綁著黑條,眼眶紅彤彤的小女孩上前,膽怯開口。
“是盛哥哥嗎?”
左子橙說:“是,還有橙子叔。”
那女孩不理會左子橙,拿小兔子一樣的通紅眼神看著盛鈺,說:“我二叔在側室。”
一聽‘側室’這兩個字,兩人皆一愣,對視一眼都是有些慌亂。他們剛剛去過那件擺放了遺照的房間,那是主室,旁邊就是側室,當時房間門是鎖著的,問了一聲才知道棺材擺在裡麵。
門都鎖著,他們自然不會不識趣的要求進去,都隻是上了香,就離開了。
然後沒有猜錯的話,小女孩口中的‘二叔’,應該就是廖以玫的父親。
這個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來這邊的時候,正室還是一片壓抑。順著側室屋門進內,裡麵隻有一個人。
他長久的坐在棺木旁邊,手上捧著保溫盒在吃。也沒搭配酒菜,就吃著乾巴巴的白米飯。聽見有人進來,廖父回頭看了一眼,遲鈍的抹了把臉,對著棺木笑道:“朋友來看你最後一麵了。”
盛鈺眼眶一下子發熱,鼻子也跟著微酸。
他幾步上前,跟著蹲坐在棺木旁邊,說:“聽說您和我聊聊,是想問副本裡的事情嗎?”
廖父將保溫盒放下,看著飯盒裡的米粒,說:“那些事胡小子都告訴我了,他昨晚來過,陪我坐了一晚上,也說了一晚上。具體細節我也都知道,不敢再聽你說一遍。”
盛鈺反應了幾秒鐘,才明白‘胡小子’指的是胖子。最終胖子還是來了,而不是選擇蒙蔽自己。
想了想,他說:“那您……”
話還沒說完,廖父忽然哽咽,又是強笑著想抹掉眼淚,卻越抹越多。眼淚掉到保溫盒裡,他慌忙的拿起保溫盒,扒飯吃,擋住哭的醜態。
廖以玫跟他爸爸性格簡直一模一樣,又拗又倔,哭的時候都要在人後哭。
左子橙可能明白自己誤解廖父了,一聲不吭的坐到廖父對麵,埋著頭不講話。
許久之後,廖父才重新平靜下來。
“在小輩麵前丟臉了。”
他扯動下嘴角做出一個笑的表情,小聲說:“我是想當麵問問你,劉偉傑是不是故意拉下閥門開關。前幾天他來找我,說他不是故意的,他自己也有難處,想要我出麵幫他說說話,希望大家不要再罵他了。”
聽到這裡,左子橙終於忍不住。
他想開口罵,但是顧及身邊的棺木,最後還是沒有能罵出口,臉色一下子全陰。
他不在場,沒有發言權。
但是盛鈺是在場的。
沉默了幾秒鐘,他低聲說:“這些事既然胖子已經告訴您了,那您應該已經問過他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盛鈺心裡還在想著。以胖子的性格,絕對會添油加醋說是‘故意的’。當然劉偉傑也確實故意拉下了閥門開關,這一點不容辯駁。但他就是想問問,胖子怎麼說。
廖父臉色有些慘白,嗓子也許是哭太久了,聲音變得嘶啞:“他沒有回答我,隻是說一定會報仇。現在都是法治社會了,我不敢想他會做什麼,我也不希望仇恨讓他害了自己一輩子。”
盛鈺:“……”
他好像懂了,胖子已經不在意劉偉傑是否故意,反正都拉下了閥門,那就必須死。
左子橙就在旁邊,想來可能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有些驚奇的挑了挑眉,似乎在感歎什麼。又看向盛鈺,心道:“這是個會糊稀泥的。”
畢竟是個公眾人物,說話肯定是要負責任的。他以為盛鈺會說‘我不確定’、‘我沒看見’,以及‘我也不知道’。三句話一出口,就能完美的將自己擇出來,不受這次的社會事件影響。
但很顯然,左子橙又要驚訝了。
盛鈺冷靜說:“他沒有難處,他就是故意的。請您不要聽信他所有的辯解,也請不要原諒他。”
一言出,滿室沉寂。
廖父像是解脫了一般,哽咽開口:“那就好,那就好,我不原諒他……”
離開三樓,樓下果然堵了很多粉絲。各個神色憂慮,安安靜靜的在原地等待。
這個時候肯定不能一起走了,左子橙也沒讓盛鈺難做,忽然勾手將盛鈺脖子往下壓,笑道:“行啊乖寶寶,態度剛到我都有點害怕。你們都變了,你變了,胖子也變了。”
盛鈺一時不察,被他壓的彎腰。
“哪裡變了啊?”
左子橙笑的更開懷:“當然是變得更讓我喜歡了哈哈哈哈!!!”
盛鈺無奈的看他一眼,眼見著已經有粉絲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了,他連忙推開左子橙。
優先向前走幾步,玻璃轉門外是無數的粉絲,她們紛紛紅著眼眶,一言不發看著盛鈺。很多人想靠近,最後都隻是站在原地。
有人低聲安慰:“哥哥不要難受……”
嘴裡說著不要難受,粉絲們倒是自己先哭了起來。眾多悲戚哭聲的環繞中,盛鈺抬眸,十分平靜的看了眼天色。
漆黑一片,無星無光。
也許就像左子橙說的那樣,他們全都變了,變得更適應於左子橙曾經所說的那套食物鏈法則:隻有走到最上端,才能親手點亮這片失去光亮的天空。
移開視線時,盛鈺更加堅定。
他要走到最上端,要拿穩自己的卡牌,也要戴穩貪婪王冠。最後的最後,更要守護住自己想守護的人。
這種慘痛,經曆一次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