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裡鄴同盛鈺對視一眼,抿唇收弓。
盛鈺嚇唬曲承:“考慮到你眼睛看不見,那我就直接對你說了。現在有一把弓箭正對著你,要是你不按照我們說的做,箭立即離弦。而你,很快也會身首異處,死在當下。”
曲承還是那句話:“你們隨意。”
盛鈺便又說:“你這些畫,我看著不錯。”
曲承一愣,抬眸之際死死咬住牙。
盛鈺說:“我在這邊,你又看錯了地方。”
也不管曲承是什麼反應,他繼續說:“我也不想當這個壞人。你有你的難處,不想接受道歉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難處,總不能因為同情你的可憐遭遇,就讓我,以及我的同伴陷入危機。”
曲承說:“你們可以換一個遺靈。”
盛鈺挑眉說:“隻剩一個小時了。這個點問哪裡換遺靈,你覺得可能嗎?”
曲承重新低下眼睫,像是經曆了一番極其劇烈的思想鬥爭,好一會才重新抬眸。他冷冰冰說:“那你們乾脆就撕掉畫吧。畫沒有了還能再畫,一些死物而已,我連死都不怕了,你們覺得我會被這種事情威脅?我說不接受道歉,就永遠也不可能接受道歉,囉囉嗦嗦,不如打一場。”
盛鈺說:“打一場,然後呢。你要是輸了,還不是不肯接受道歉,隻求一死,這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我們這邊要是輸了,那豈不是更得不償失。況且你現在是個瞎子,二打一或者車輪戰打你個看不見的,你覺得誰的勝率更大。”
曲承:“……”
盛鈺笑著說:“不如我們聊聊唄。”
前麵一切威脅與話術都是虛晃一槍,其實這句話才是盛鈺最開始的意願。
怕就怕曲承連聊都不肯聊。
好在有了前麵的威脅,興許是考慮到利弊,他將手邊的書本放到床側。
說:“可以聊。但我有一個條件。”
盛鈺扯過酒桌邊和書桌邊的兩把椅子,放到床前,又喚傅裡鄴過來坐下。遞過去一個‘交給我’的眼神,他就笑著看向曲承。
“你說,什麼條件。”
曲承說:“把那個女人丟出去。”
盛鈺說:“好。”
剛坐下就又起身,拽著祝十五到窗邊,將祝十五掛到窗沿上。
回身時說:“她已經不在屋子裡。”
曲承堅持:“不行,我沒有聽見落地聲。”
盛鈺:“……”
其實也不是不能丟下去,今晚都是非戰鬥的體力勞動,累的慌。現在把祝十五丟下去,萬一事情有了轉機,到時候累死累活把祝十五重新扛上來的還是傅裡鄴,太麻煩了。
想了想,他避開這個話題,說:“你為什麼這麼討厭祝十五?”
“討厭?我不討厭她。”
曲承忽然冷笑了一聲:“這個詞語怎麼能囊括萬年的恩恩怨怨,你莫非太天真。”
盛鈺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天真。他彎唇說:“好吧,那我換一個詞語。你就這麼厭惡她?”
曲承情緒激動說:“她害死了我的妻子!”
激動之際他的手還往劍上摸,傅裡鄴立即皺眉,同一時刻動了動指尖。
現在的距離很近,根本不需要動用到審判日,他就可以直接上前幾步,將曲承鋼鐵化。
好在曲承也隻是摸上了自己的劍,沒有攻擊意味,他隻是摸了摸劍鞘,神色哀切說:“變成了遺靈就可以無所顧忌讓人接受她的歉意?我憑什麼接受,又為什麼接受。她是解脫了,那我呢,我的妻子呢,有誰又能為她的死買單?”
“……”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這個道理盛鈺懂的不能再懂,換一個立場,他不可能去摻和這種事情。
然而二十一層樓裡,最忌諱的就是心軟。
盛鈺下意識皺眉。
這件事是真的不好解決。但之前經曆的不好解決的事情多了去,總會有辦法的。
正糾結於如何開口詢問,一旁的傅裡鄴忽然道:“你遇見危險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拿劍鞘擋,而不是拔劍。擦劍的時候也沒有將劍拔出鞘。”
曲承一僵,沉默了幾秒鐘。他將劍舉起,抽出劍柄,那劍柄後方竟然空空落落,沒有劍身。
“我曾經也是不出世的天之驕子,那場鬼王之間的大戰,也曾庇護了千萬神明。妻子去世以後,我苦尋千年才找到喚靈法,可以找到妻子輪回轉世。教給我這種方法的人有一個條件,他想要我的劍作為交換,劍鞘是我與妻子的回憶,劍身是稀世奇材,這種用材可以破壞掉鬼王的靈魂印記,我不知道他要這種材料做什麼,我也不想知道,我隻想找到我的妻子。他教給我喚靈法,我將劍身交付給他,這筆買賣很劃算。”
盛鈺問:“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曲承說:“是個神明。我也不認識。”
盛鈺揚眉:“你不認識你就直接把劍給他了?你不害怕他騙你啊?”
曲承低下頭說:“那個時候我怎麼可能想到這些。”
盛鈺說:“後來呢,你找到了你妻子的轉世?”
曲承說:“沒有。他騙了我。”
盛鈺:“…………”
猜到了,他甚至都不感覺驚訝。如果已經找到了妻子的轉世,曲承怎麼可能還是現在這幅潦倒窘迫的模樣。
正想著,曲承痛苦說:“那個法子需要兩個物件做引,是至少半步金領域的兩個神明。我當時失了武器,在妻子去世後實力再也沒有長進,甚至還有些倒退。要是與其他神明爭鬥,我拚死也許能殺死對方,但要將人活捉起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到這裡,他的表情更加痛苦,像是回憶起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
盛鈺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說:“你該不會用你自己作為引子了吧?”
曲承點頭:“隻有這個辦法。”
盛鈺心裡驚了一下。
其實他很不理解曲承,要是想找到妻子,和她再續前緣,前提也必須是自己活著呀。自己都死了,臨死前看一眼妻子,那有什麼好看的,看對方轉世了,還活在世界上就好?
這件事情興許還有隱情。
帶著這份不理解,盛鈺說:“你說需要兩個半步金領域的神明,那還有一個是誰?”
曲承拿手遮擋住眼睛,嗓音乾澀說:“兩個半步金領域結合所誕子嗣,也是半步金領域神明。”
這句話不難理解。
盛鈺驚悚的同傅裡鄴對視了一眼,從後者眼神裡也瞧見了一抹驚意。
他下意識轉頭,皺眉說:“你用你的孩子做喚靈術引子?你是不是瘋了?!”
曲承放下手,混沌的眼球轉了轉,說:“我沒有瘋,我很冷靜的在做那些事。最開始作為引的是我,術法弄瞎了我的眼睛,我感覺渾身血液正在逐漸流失。緊接著我就聽見了孩子啼哭的聲音,有人抱走了他。我被趕出了陣法,陣法卻依然在繼續,後來我才知道,是祝十五帶著他的弟弟充當引子,替我填補了陣。這也是我至今都沒有對她的遺靈下手的原因。”
被曲承所設下陣法所殺,同樣也是被曲承所殺,難怪祝十五和祝三十異口同聲說‘死於九十六號神明之手’,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盛鈺感覺自己關注點可能有點跑偏,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那你孩子呢?”
曲承說:“不知道。從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陣法也失敗了,找不到妻子的轉世。她不可能沒有轉世,所以隻能是喚靈術有問題。”
盛鈺說:“這陣法是隻針對於神明起作用?還是鬼怪也行,也許你妻子轉世為鬼怪了,神明的陣法無法探尋到鬼怪。”
曲承斬釘截鐵說:“這也不可能,神明的轉世隻能是神明,鬼怪也是這樣。且那陣法是探尋靈魂,和被喚靈者是神明還是鬼怪無一點關聯。”
“……”那估計真的被騙了。
盛鈺微微往後靠,扶著椅子把手。
他還是十分不理解。
一是不理解曲承為什麼要用自己作為喚靈術引子。他死掉了,到時候就算找到了妻子轉世,那時候又當如何。二是不理解曲承為什麼要用孩子做引,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曲承看上去很愛自己的妻子,就算是本著愛屋及烏的心理,也總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這樣的毒手。
這兩個不理解,隻需要詢問清楚一件事,盛鈺覺得自己也許就能理解了。
他問道:“你總是說祝十五害死了你的妻子,樓下的鬼怪們也是這樣說的。祝十五以死謝罪,並且徘徊萬年也不肯真正離去,隻想求得你的諒解,這說明她自己也很愧疚。我想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能害死一個半步金領域的神明。”
類似於獻劍被騙,喚靈術引子,天才固步實力倒退……等等等等。這些都是後續,隻有妻子的死,對於曲承來說才是真正的痛心之處。
他揪緊心臟處的衣襟,臉色一下子慘白。低下頭深呼吸幾口方才緩過心臟抽搐的疼痛之意。
這過程中盛鈺一直在耐心等待。
他注意到一個很小的細節,從始至終曲承口中,以及鬼怪的口中用的都是‘害’這個字,而不是‘殺’。這也就是說,曲承之妻要麼是死於祝十五或故意或無意所導致的意外,要麼,另有殺害他妻子的人,動手的那人並不是祝十五。
而曲承接下來的話也正印證了盛鈺的猜想。
“我的妻子死了。罪魁禍首有三人,祝十五、我和妻子的孩子,以及……”
沉默了幾秒鐘,曲承眼眶通紅,悲切至極的說:“以及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