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傘下亡魂(七)(2 / 2)

說完了這些,三人一齊沉默。

曲承像是難以忍受這種死寂的氛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聽了這些,換位思考一下,你們會原諒祝十五嗎?”

盛鈺嘴唇輕抿,心中歎息。

世事最愛捉弄人,原本曲承和他的妻子可以恩恩愛愛一直走下去,要不是戰火來臨,要不是祝十五心生妒意,事情又怎麼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難以收場,又讓人不住扼腕。

曲承垂下眼簾,說:“既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你們走吧。天明前找個地方躲起來,說不定白天神明就找不到你們,可逃死劫。”

盛鈺連忙說:“等等,你有件事沒有說清楚。這個事對你可能不重要,但對我和我身邊這位,那可就重要的緊,非常、特彆的重要。”

曲承疑惑說:“什麼?”

盛鈺說:“你用劍身換了喚靈術的法子。那柄能傷害鬼王靈魂印記的劍,神明是否用他來做了什麼……比如毀掉了誰的靈魂印記。”

曲承微頓,說:“被毀去靈魂印記的鬼王不過隻有兩名,一個是懶惰,一個是貪婪。你們問這種事做什麼,和遺靈有關麼?”

“和遺靈無關。”

盛鈺看了一眼傅裡鄴,後者也正看著他,眼神十分專注,眸色也極深沉。

他轉頭,略帶無奈的說:“十分不巧,你說的貪婪以及懶惰。一個是我,一個是我弟弟。往前延伸的話,上一任懶惰王還是我的好友,所以那把劍最後用在什麼地方,這可太重要了。”

“……”

曲承似乎被他的話驚到了,半晌都不知道作何回複,沉默了好長時間才後知後覺的驚訝說:“你是鬼王嗎?!”

盛鈺說:“對。想打架的話也是待會打,你先把我的問題給回複了,想打多久我就陪你打多久。還是二打一,或者車輪戰,你選一個。”

曲承質疑說:“有區彆嗎?”

盛鈺挑眉說:“當然有區彆啦。二打一是兩個人合起夥來打你一個,車輪戰是我和我身邊這位輪流上,打你一個神明。你可以選。”

如果不是盛鈺提及傅裡鄴,曲承甚至都感知不到這個房間裡除他兩人之外,還有一個人一直存在,連呼吸聲都感知不到。

這讓他感覺很恐慌,對於未知的恐慌。

想了想,曲承搖頭說:“我不和你們打。你問的問題對我來說無關緊要,回答你也沒什麼。喚靈術失敗後,我也曾嘗試尋找過那個騙了我的神明,一直都找不到人。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們一聲,懶惰和暴食的爭端在戰發以前,那個時候懶惰的靈魂印記已經被毀掉了。我是戰後才將劍身送出去,懶惰的靈魂印記必定和那神明無關。”

盛鈺說:“貪婪呢?”

曲承搖頭說:“不知道。如果你是貪婪,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的靈魂印記是戰後毀掉的。接近於七鬼王覆滅之際被毀,中間的時間極其短暫,所以你的王位也就沒有旁落。因為在大家剛意識到可以爭搶你的王座之前,你就已經死了。”

盛鈺自嘲說:“那我還挺幸運。”

傅裡鄴動彈了一下,卻沒有看盛鈺,也沒有說話。

曲承疲倦說:“你們走吧。”

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送客了,之前幾次又是堅決又是煩躁,這一次卻不同於以前。也許是講述了這些早已被塵封的過往,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疲倦過,強撐著精神重申:“我不想與你們為敵,我對鬼王的位置也沒有想法,我隻想在驛站裡渾噩度日,什麼也不去想。”

盛鈺說:“你放棄找你的妻子了?”

曲承好像已經不抱希望,慘淡的笑了聲,說:“放棄能怎樣,不放棄又能怎樣。事情會因為我的意願而改變嗎?”

盛鈺肯定說:“可以改變。”

曲承一愣,渾濁的眼球盯緊盛鈺,這一次他總算是看對了地方。表情幾度變化,最後也隻是輕輕歎息一聲:“雖然陣營不同,但我到底是萬年前存活下來的神明,那個時候鬼怪與神明的爭執還沒有這麼強烈,大家都和平共處。我對鬼王也沒有多大的仇恨,所以謝謝你的安慰,至少能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盛鈺無言半晌,有些遲疑。與傅裡鄴對視一眼,他作出口型:“要不要說?”

傅裡鄴點頭:“說。”

這個字是直接說出口的,因此曲承也能聽見。他茫然了一會兒,道:“說什麼?”

盛鈺心道曲承是真的慘,盲目找尋了千年萬年,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燈下黑這個道理。

他開口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個神明沒有騙你。他教給你的喚靈術其實是真的,隻是因為某種原因,你沒有辦法找到妻子的轉世。”

話音剛落,曲承已經是渾身僵硬。

愣了足足好幾秒,他麵色發緊,聲音也顫抖的厲害:“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盛鈺說:“字麵上的意思。假設喚靈術是真的,你卻沒有找到你妻子的轉世。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性了:你的妻子,她壓根就沒有轉世。”

這下子曲承也不僵硬了,他一下子起身,卻由於腿軟摔回了床鋪上。掙紮著重新站起來,他的手探向虛空之中,好不容易摸到盛鈺的手臂,聲音中已經隱隱帶上了哭腔:“你們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告訴我,說句話啊!”

盛鈺對上他渾濁的眼睛,心中略感複雜。他低眸拉開曲承的手,又將他的兩隻袖子攏起。

曲承仿佛心完全亂掉,連盛鈺在做什麼都感知不到。等袖子被攏起來,他的左手手腕有一處很深的傷疤,像是被刀剜過皮肉一般。

盛鈺抬手點了點他的手腕:“你這處傷疤底下,是否埋過一枚相思豆?”

“……”

窗外的風輕刮窗扉,屋子裡皆是窗扉打在牆側的‘砰砰’聲。這個聲音一下比一下打,像是重捶敲擊在耳側,將曲承捶落在地,幾乎直不起身子來。他幾度張口,唇瓣也跟著顫抖。

這些話他幾乎是剜著自己的心臟說出口的:“當初我去參戰,臨彆前念到我和妻子的約定,永遠不送還信物,更不會主動要回。為了讓她安心,我讓她親手將相思豆埋在我的手腕間,以後要是背棄了這個諾言,我就要承受剜肉之苦。這件事隻有我和她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曲承可能已經猜到了什麼,但過去無數次希望換來的都是失望。他竟然都不敢張嘴去問,以免換來更大的失望。

他不敢,但盛鈺和傅裡鄴敢。

兩人一起起身,傅裡鄴前去屏風後麵,領人到床前。盛鈺低眸攙扶曲承,幾次用力都沒能將其攙起來,最後隻能無奈說:“我知道這些,自然是我見過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叫什麼名字?”

曲承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淒然的坐在地上,混亂的摸索著地麵。待摸到盛鈺的鞋,他緊緊攥住盛鈺,低著頭哽咽開口。

“隱娘,她叫隱娘!”

果然如此,世事無常。

盛鈺在心中長歎一聲,扭頭看向傅裡鄴,或者說是看向傅裡鄴身邊的紅裙遺靈。

副本限定的那三個問題,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問出口。

頓了頓,盛鈺說:“你是何人?”

紅裙女子目光呆滯,神情麻木。隻是撐傘站在原地,不看曲承,也沒有看任何人。她就隻是站在原地,窗外的風帶起了她的裙擺,輕輕柔柔的掃到曲承的臉上,又滑落。

曲承若有所感,忽然側頭追尋裙擺落下去的方向,卻什麼也看不見。

一片死寂之中,有一個聲音似乎跨越了千年萬年的渾噩時光,恰如兩人初見一般。當時那甜甜的笑容仿佛還在眼前,現在這聲音卻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聲音,陌生的是語氣。

她冷漠說:“奴家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