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翁不順緩緩睜開眸子。
更多的金血從他的唇角流下,很快他的半張臉都被金色血液交叉覆蓋,原本如火燒雲般的黑紅瞳孔如今開始泛起淺淡的金色,每一次斂睫閉眸仿佛都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也許下一次,他就無法再睜開眼睛。
但現在,他還是費力的睜開眼,衝盛鈺張了張嘴,沒有任何聲音從中發出。
“他在說什麼?”胖子愣愣的問。周遭玩家見他望過來,連忙慌慌的搖頭表示不知。
盛冬離滿臉複雜的看向傅裡鄴,不可置信的說:“你的意思是翁不順在給你們托夢,為什麼確定就是他,而不是彆人?”
“是他。”胖子忽然開口,滿目蒼涼。
“?”盛冬離茫然。
很快,盛鈺也開口:“是他。”
這一次,盛鈺終於讀懂了翁不順的嘴型,他在說——你還剩一件事情沒有做。
就像夢境中的一樣:
【翁不順的喘氣聲漸漸平緩,他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唇邊的笑容看起來格外悲傷:
“你還剩一件事沒有做。”
他緩慢的勾起手指,指向了自己。
盛鈺高高舉起刀,揮下——】
翁不順早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他催他們三人儘快動手,以免憤怒王卡牌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導致不可變量再次出現。他的眼神已經很明確了,若真如此,他恐怕死都不會瞑目。
這是借著夢境,說無法說出口的話!
正是因為知曉了這一點,盛鈺的心緒才更加紛亂。萬年以前,他是否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才將翁不順牢牢禁錮在鑄劍池邊呢?
這些過去了一萬年的事情早已經被時間長河掩埋的乾乾淨淨,就連盛鈺自己也不知道,一萬年前的自己曾經想過什麼。
萬年前救下,萬年後卻依舊看他赴死。
隻見傅裡鄴挽弓鬆弦,‘鏘’的一聲響,黑箭離弦而出,射向不遠處的斷掌。
箭尖沒入掌心的憤怒王卡牌,又好似摧枯拉朽般射進地麵,足足紮了半隻箭下去。那隻斷掌就像高台之下的翁不順一樣,牢牢的被釘在地麵上動彈不得,金血流了滿地。
隻一擊,憤怒卡牌化為粉末。
塵土被箭的力道衝起,高台之上皆是細小的粉塵,迷眼又衝鼻。這些塵灰像是跌落在震動的鼓麵上,浮在半空中顫動個不停。
少傾,狂風變得更加喧囂張狂,由小見大,高台之下神明紛紛悲呼,二十一層樓大小三千世界的鬼怪們跪地不起,滿麵惶恐不敢動作。狂風過後忽起驟雨,豆大的雨水衝洗所有,化開了金色的凝固血液,落入翁不順半睜的眼睛。
突然,高空中有一巨型王座緩緩現世。
這王座四端尖瘦可怖,處處有尖刺向外刺出。其上畫有圖案,是一個於烈火中焚燒的生靈,它怒氣衝衝,雙臂向外伸展,化為刀與劍,刀上鮮血淋漓,劍上穿著一顆黑色的心臟。
它實在是太大了,單單寶劍上穿著的心臟,看起來就能遮蔽這一方的天空。更不要提王座本身的尺寸,橫千裡豎目不達,幼年學過的鯤之大好似從書中幡然活了,變成王座占據了整個天空,肆無忌憚的在上空‘遨遊’。
在這樣的龐然大物之前,無論是人類還是鬼怪,亦或是神明都顯得這樣渺小。然而不等眾人驚歎於這鬼斧神工的恢宏王座,令人更加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王座竟然崩塌了!
刹那間,明月稍弊恐耽其半點光輝,像是有一塊巨大的黑布從視野這頭扯到了視野另一頭,黑暗在不經意間籠罩著大地。
轟隆、轟隆,王座塌陷的聲音是這樣的真切,即便知曉半空中是伴隨卡牌碎裂的幻覺,眾人也忍不住蹲下來,唯恐那些塌陷的殘骸從半空之中跌落,砸在自己的身上。
“快逃啊——”
不知道是誰驚恐的喊出這樣一聲。
大家都沒有動,因為人們發現,高台連一星半點的震動也沒有。有的隻是瓢潑大雨唰唰而下,以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這半分鐘的時間裡,盛鈺總是能聽見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重複:
“你還剩一件事情沒有做。”
重複著、重複著,一遍又一遍的轟擊他的耳膜,太陽穴處猶如針紮一般劇痛。
神明們悲呼的涕淚橫下,蓋不過這個聲音:“你還剩一件事情沒有做。”
玩家們恐慌的竊竊私語,蓋不過這個聲音:“你還剩一件事情沒有做。”
時間也失去了計量意義,盛鈺不知道多久過去了,月光初現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被淺淡的月光刺到無法睜開。
也正是此時,傅裡鄴的第二箭射出。
鬼怪們的哭嚎仿佛從遙遠的彼岸傳來,伴隨著那道奪命般的催促。
——你還剩一件事情沒有做。
黑箭劃破長空,一箭穿顱。刹那間,破舊的鼓風機聲停下,高台之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也停下,鬼怪們哭嚎的錯覺也消失,那聲聲緊迫的催促聲也宛如被人卡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終於,翁不順於死寂中瞌眼。
全天地隻剩足夠真切的,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響徹整個二十一層樓以及現實世界的電子音。
它聽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加冷漠:
【憤怒王死亡,新王未出。】
【王位未更迭。】
“憤怒王死亡?!”
現實世界中,人們驚慌失措的抬眼,被電子音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嚇到六神無主。
廣場之上有許多人聚堆,當下就有承受能力不行的人嚎啕大哭,腿軟到無法站起。他身邊的人去拉,心中也是驚愕不止。
算起來,這應該是第一次有鬼王死亡,大眾眼中的第一次。在此之前,即便發生王位更迭,大多數正常人都沒有渠道得知。
這也是他們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距離他們到底有多近。
鬼王怎麼會死呢——
可是現在,鬼王就是死了啊。
正當大家麵色灰暗,隻能絕望等死的時候,電子音再次響起。
【憤怒王靈魂印記毀壞,卡牌損壞。】
【王座坍塌,憤怒……】
這一次就連電子音也微頓:
【……自此除名。】
這一聲過去,現實世界的人們已經不是驚愕,而是呆滯。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能理解電子音話語中的含義。
王座坍塌是什麼意思?除名又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憤怒王會被除名?
這時候,有人驚訝的大喊:“快看我們手心的卡牌,它變了!”
廣場之上,選擇憤怒的人連忙抹掉眼淚,慌忙的低頭看。其他鬼王的附庸也急不可耐的靠近,湊過來看他們手心的卡牌。
一眼看去,眾人紛紛呆在了原地。
他們卡牌上的字樣在自動變化。
有些變成了嫉妒,有些變成了暴食,在這之後,人們紛紛報出了不同的原罪。他們竟然被分配到了其他鬼王名下,成為了新的附庸!
“奇怪,不是說這次的選擇不會再變麼。”某處高樓之上,經紀人茫然的看著手掌心,原本寫著‘憤怒’二字的卡牌一陣抽動,有新的字體覆蓋之上,他瞬間愣了:“……傲慢王?”
就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時候,電子音給出了解釋:【因憤怒靈魂印記已毀,故象征身份的鬼牌可毀。自此憤怒王從七鬼王除名,剝奪憤怒王所有權益,即日起二十一層樓僅剩六原罪,其附庸隨機分配至其他鬼王名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盛鈺總感覺這次電子音格外冷漠,冷漠中似乎還帶著一些淡淡的怒意,每個字都像是咬著牙吐出。
還不等他細細去聽,又是一聲:
【二區開啟一層除害機製。】
卞易行慌忙站起來,“除害機製開了!二區是城市地質災害,城市地質災害有哪些啊?”
“不知道……”每當這個時候,玩家們總是格外埋怨自己當初高中地理沒有學好,“不管怎麼說,咱們先下高台再說吧。不然這高台攔中間一倒,搞得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察覺到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厲害,眾人手上去拽攀岩繩索的動作也越來越快。
大雨濕了眼眶,混亂中有一隻劍顫顫巍巍浮空而起,一衝而上。
鏘——它掉落在盛鈺的眼前。
盛鈺張開掌心,一顆小小的黑紅相間的相思子出現,麵前的曲承劍劍光跳躍的更歡了些。
他伸手持著這把劍,心中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複雜,半點都不落於眼前的狂風驟雨。
最開始也是因為相思子,唐豆子將他認做了自己的娘親,隱娘。現如今又是因為相思子,唐曲承的劍竟然又將他認做了唐曲承。
這一家子……跟他到底是怎樣的孽緣啊。
盛鈺閉眼,有雨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下。天上仿佛有大水潑下,將胖子與盛冬離衝向不同的方向,他們在泛濫的大水中費力行走,想要重新聚集在一起,卻被雨水打的顛簸後退。
就這樣越退越遠,一直退到互相看不見對方,他們終於放棄了,決意轉身分道揚鑣。
“盛鈺,把曲承劍借我!”左子橙高呼。
盛鈺轉頭看他,“什麼?”
左子橙這一次總算是學聰明了,方才的爭端他半點兒也沒有參加,專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趁徐茶不注意,抓他。
很顯然,他成功了。
此時的他死死踩著徐茶的背,將其雙手往後折,重重地壓在膝蓋之下,後者動彈不得。
“憤怒王靈魂印記毀掉,他的鬼王卡牌也能毀掉。這話可是副本規則說的,不可能出錯,既然這樣,那我將嫉妒王的靈魂印記毀掉,直接將徐茶一起從七宗罪裡除名。”
“這樣做的話,我也不用背上億萬附庸的冤魂。”左子橙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他滿目怒意看著徐茶,“今天你就要給我下地獄!”
盛鈺立即明白,揚手用力一扔——
“左子橙,接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