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一萬年前(1 / 2)

“某年某月某日,八方風雨兵戈擾攘,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有能人將士縱觀天象,紛紛歎息此乃不測風雲之兆。

翌月,暴食王起兵一路南下,從蠻荒大地跨過富饒城池,億萬鬼怪神明隨他沿路行進,所過之處皆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以為這將會是一場戰線持久的大戰,動輒百年不止,誰曾想當暴食大軍來到色沉王領地時,後者竟然莫名大開禁製,放任大軍從領地經過,成功從後方將懶惰王直接包抄,大戰三日,間接導致了戰局落定。

彼時貪婪王身處遠方,救援不及,暴食王占儘了天時地利人和,一舉斬殺懶惰王。

懶惰王靈魂印記破碎,天下震動。

很快,新的懶惰王被暴食王推舉上位,聽說啊,那是一個偎慵墮懶的冷厲女子。”

說到這裡,教書先生看了眼滿屋子昏昏沉沉的學生,氣的吹胡子瞪眼:“這可都是二十五年前新鮮出鍋的曆史,你們要是學不好這些,以後想給傲慢王當馬仔,大人都不會要你們!”

啪——

教書先生猛的拍桌,總算驚醒學生們。

所有人正身,烈日濃濃之下隻連連伸手打嗬欠,有前排學生舉手,滿是不解的說:“先生,學生苦思冥想,還是覺得有些地方不明白。”

先生正色:“你有哪裡不明白?”

學生:“那色沉王,為什麼要打開禁製任由暴食王帶軍經過領地啊,他和暴食王關係很好嗎?”

先生額頭出現細密冷汗,急忙翻看曆史課本,翻了半天說:“史料上說他們關係一般。”

“關係一般又為什麼幫他?”

“興許、興許他和前任懶惰王關係不好!”

“這就更不對了。史料上記載前任懶惰王性情溫和,見到路上陌生的鬼怪神明有難,都會出手相助。他與色沉王雖然領地接壤,但雙方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說無冤無仇一點也不為過。”

先生隻會照本宣科,再深一點層次的東西一點兒也講不出來。他急忙蓋上書,瞪著那學生:“上一任懶惰王都死了二十五年了,你管他怎麼樣,反正你也不可能給他當馬仔。咱們既然生在傲慢大人領地下,就少想暴食和懶惰那檔子事兒,左右上任懶惰王死了,戰事早已經結束。”

學生還想說話,先生生怕他再搞得自己下不來台,猛的提高音量:“下課!”

滿屋歡呼聲頓時淹沒了一切。

夏日的蟬鳴愈發歡快。

那學生隻得無奈順著人流,迅速出了大院。他和大多數學生一樣,出了大院以後並沒有徑直回家,而是繞了遠路,前往一棟精致彆苑。

這棟彆苑來的蹊蹺,聽說是二十五年前無緣無故平地而起,裡頭住了一對戰後逃難來的兄弟。這二十五年來彆苑大門緊閉,很少有人看見門口有人出入,但學子們放學的時候,偶爾會看見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在門口澆花。

那少年生的特彆好看,星眸朗目,流轉視線盯著人看的時候,總會帶著溫和的笑意。見到來往學子,他也會溫柔的點頭示意,與他視線對上的神明鬼怪,總會忍不住紅了耳廓羞澀奔逃。

想起能見到他,學子們不由加快步伐。

“離哥哥說總是買不到西街商區的糖人,這周我買到全部送給他,他肯定會很高興!”

“拉倒吧,我早就打聽過了。糖人是他兄長喜歡吃,他自己不喜歡吃甜食。你要是想討好離哥哥,還不如去西街買些花,他可喜歡種花了。”

“那就走著瞧唄,看他待會會收誰的禮物。”

一行人經過鬨市,興高采烈結伴來到彆苑,走到近處時卻全都傻了眼。

彆苑門口一改往日蕭條,如今鬨哄哄的。許多人繁忙的進進出出,有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往外搬家具,還有一個富態的老婆子在門口清點貨物。她差使人拔了彆苑前的花骨朵,那些被少年照料的分外嬌嫩的花兒,如今被明碼標價,一盆接著一盆搬到貨車上。

有人攔住婆婆,詫異問:“這是怎麼了?”

婆婆事務纏身,本來不想多解釋,見聚集的人多了,便小聲嗬斥:“都快點走,不要在這裡逗留。這家人出了大事,現在房產變賣急著搬走。”

“出了大事?”眾人茫然的麵麵相覷。

無論是戰前戰後,‘出了大事’這四個字都不能輕易提及,因為這僅僅指代一件事情。

——犯了戰爭罪。

當年戰事結束,無數地方百廢待興,各鬼區都急忙整頓,顧不上其他。那些在戰時發厄難財,以及給敵方通風報信的內奸們都慌忙逃竄至其他鬼王管理的轄區,一躲就是二十多年。期間無數人被抓,有時候隔壁新搬來的慈眉善目的老人,都有可能是前任懶惰王麾下殺人無數叫人聞風喪膽的鬼將,尋常人很難將其分辨。

現如今各地經貿都恢複,有些人躲藏的再深也都被揪了出來,送上戰爭法庭清算罪孽。

那買了奇珍花朵的學生不信,忙不迭問:“婆婆,是不是弄錯了呀!離哥哥今年才二十五歲,他還沒有成年呢。二十五年前那場大戰他也沒有出生,這怎麼可能犯下戰爭罪呢?”

婆婆搖頭:“出事的不是他,是他兄長。”

這話一出,眾人這才想起彆苑還住著一個人,隻不過這二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人見過這位‘兄長’,大家潛意識裡將他給忽略掉了。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大家自然不可能不信。雖然戰爭暫時歇下,但家中長輩可都是切實經曆過那場浩劫的人。光是平日裡聽說的那些恐怖行徑,就將不經人事的學子們嚇破了膽,他們哪裡還敢在這個地方逗留,一下子作鳥獸散。

原本鬨哄哄的彆苑處頓時清淨了不少。

婆婆皺眉:“你們兩個怎麼還不走,難不成待會壓送罪犯的時候,你們想一起被壓走?”

“不不不,當然不是!”兩學子將頭搖的跟玻璃鼓一樣。他們一人捧著一盆藍秀花,一人手握大把擬鬼王形象做成的糖人,糾結對視。

戰爭罪一出,作為罪犯親屬的離哥哥恐怕要千裡奔赴隨他兄長上法庭。往後很有可能此生難見,如今他們的禮物還沒有送出,又哪裡肯走。

婆婆也懶得管他倆,自行清算貨物。

很快,押送貨物的貨車‘框吃框吃’走了,隻給泥濘土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兩列鬼兵把手著彆苑,將其團團圍繞,蚊蟲都不可能從這種天羅地網中逃脫。稍時,天徹底黑了下來,彆苑處的紅燈籠陰陰柔柔散布紅光。

天上落下了細密小雨,將那兩道車輪滾過的痕跡衝刷的乾乾淨淨,兩人在斜對麵拐角的亭子裡躲雨,百無聊賴之際忍不住八卦:

“五年前張阿姨的女兒就是作為戰犯被抓走的,聽說她在戰時發了厄難財,來抓她的人浩浩蕩蕩,各個拿著武器,可凶啦。她女兒跪在地上求鬼兵,哭的梨花帶雨,鬼兵們壓根不管她,照樣拷上了手銬,將她的家直接給抄了。”

“對,這次情況有些不一樣。離哥哥還能變賣房產,這就說明……唉,說明他兄長犯得罪和錢財無關,很可能是當年參戰的舊懶惰王遺部。”

“舊懶惰王一死,他當年的部下全都遭難。暴食王挨個清剿,彆的鬼王也願意賣他這個麵子。就是可憐了離哥哥,平白無故被他兄長牽連。”

“嘖,他的兄長還真是害人不淺,明明知道自己有罪尚在潛逃,為什麼還要和親人住在一起,這不是在害離哥哥嗎?”

“噓,彆說啦,離哥哥出彆苑了!”

***

盛冬離踏出彆苑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險些掛不住,嘴角肌肉都在隱隱抽搐。

——盛鈺已經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膽大可以概括了,他這是在墳頭蹦迪呀!

戰後以正常的手續賣房產十分複雜,且采用分期付款的模式,很可能十年過去了,所有的錢才會拿到手。頭兩天盛冬離還在憂心這件事,誰知道盛鈺轉頭就告訴自己,他聯係到人了。

當時的盛冬離還沒有意識到事態嚴重,直到一群傲慢王的鬼兵上門,說要抓罪犯。

天殺的,盛冬離差點當場嚇跑!

多虧了當年做懶惰王的記憶逐漸回複,才叫他撐住了場子。麵前這些鬼兵名頭上說是要抓罪犯,實際上客客氣氣,看上去特彆恭敬。

一打聽,才知道盛鈺所說的‘聯係到人’,是聯係到傲慢王麾下鬼將,假借抓罪犯的名義快速變賣房產。這下好了,原本十年才能算清楚的錢,三天之內就算清楚,並且送到了他的手上。

拿到錢的時候,盛冬離整個人都是懵的。

滴答、滴答——

雨水沿著傘骨落下,拐角亭下有兩個不足盛冬離肩膀高的孩童跑來,兩人都被雨淋的透濕,活像是剛從河水裡打撈了出來。

盛冬離麵帶驚色:“你們這是……?”

“聽說您要隨兄長離開這裡了,我們舍不得您。”兩個小孩都脫去外衣,用外衣將懷裡的東西珍惜包住。左手邊的孩子苦著臉在懷中掏了又掏,最後掏出一盆秀麗的蘭花,“這是我從西市買來的,您不是喜歡種花嗎?”

盛冬離愣了一瞬,接過那盆蘭花。外頭雨下的不算小,這蘭花上頭其實已經澆了不少雨水,看上去癟癟的。即便如此,盛冬離還是溫柔的笑笑:“你有心了,這花可真漂亮啊。”

一聽到誇讚,左手邊孩子立即衝同伴揚了揚眉,臉上透露出微微的嘚瑟。也許是得了誇獎的緣故,他的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好奇詢問道:“離哥哥,這些鬼兵都是來抓您兄長的嗎?”

盛冬離心頭一梗,硬著頭皮撒謊:“對。”

“您的兄長到底犯了什麼錯呀?”身旁的同伴已經在瘋狂給他使眼色了,可惜左手邊小孩就是不上道,繼續問:“他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嗎?”

盛冬離正色:“我的兄長從來不犯錯。”

左手邊孩子裝出大人的表情,道:“啊?那他怎麼被鬼兵如此嚴密的把手著呢?離哥哥,您就不要再為您的兄長講話了,您處處考慮他,他可有考慮過您過?如果真的將您放在心上,那二十五年前他就應該為您尋一個淳樸人家寄養。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還不是害怕自己被捉的時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為他奔走周旋……”

良好的教養讓盛冬離無法打斷這些話,隻能忍著心中不耐聽了下去。聽到後麵,他臉上的笑意已經越來越淡,直到最後麵無表情還微微皺眉,不虞之色幾乎直接寫到了臉上。

孩子覺得氣氛不對勁,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縮著腦袋問:“我說這些是不是惹您不高興啦?”

盛冬離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將手中的蘭花盆栽重新塞回那孩子手中,疏離又有禮的說:“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但我這趟路途顛簸,恐怕養不好這盆秀蘭。你還是將它帶回家,拿去裝點自己的房間吧。”

雖然沒有說任何重話,但小孩的臉色還是一下子煞白,嘴唇蠕動間不知說什麼來補救。

還是他的同伴打了個圓場:“秀蘭確實不方便攜帶,他思慮不周,希望離哥哥不要見怪。您的兄長也絕對沒有他說的那樣不堪,他這人心直口快說話也不過腦子,隻是在為您打抱不平,並沒有怪罪您兄長的意思。”

盛冬離麵色和緩了些,歎氣:“你們不了解他,請不要妄加揣測。”

小孩臉還是煞白,弱弱說:“對不起……”

盛冬離輕輕點頭,看向另一個小孩。

後者從懷中捧出大把糖人,笑道:“離哥哥你看,這是西市新出的糖人兒款式,這一係列都是鬼王的形象。這個是傲慢大人、這個是嫉妒和憤怒,還有這個……糖人一定是方便攜帶的!”

盛冬離也覺得自己剛剛的反應實在有些過激,便順著這個台階趕緊下去。他低眸看向那些糖人,其中就有新一任懶惰王,她實在是太好辨認了,一眾糖人中,隻有她穿著裙子。

麵不改色伸手掠過懶惰王的糖人,最終盛冬離從小孩手上抽出貪婪鬼王糖人,發自內心笑道:“我就收下這一個,哥哥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其他的你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們吃吧。”

說完,盛冬離看了眼天際,雨下的越來越大,他將手中的傘遞給麵前的兩個小孩。小孩哪裡好意思接下這傘,兩人急忙拒絕,還不等人反應過來,他們就邁著噠噠噠的步伐,快速跑掉了。跑出三四十米遠後,他們卻還是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回到了原先待著的雨亭裡。

古詩有雲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現在的季節雖然是盛夏,然而這幾日溫度驟降,雖是盛夏卻莫名沾染了深秋的意境。從雨亭方位看那處彆苑,隻覺得彆苑仿佛是隔離在雨幕之後的世外桃源般,看上去唯美又婉約。

盛冬離撐傘站在彆苑門口,目光微垂一動不動。兩側鬼兵身長直立,將這彆苑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裹住,平白的在唯美中添加一抹肅殺之氣。

捧著秀蘭的小孩不敢看那些鬼兵,惋惜道:“恐怕離哥哥待會要失望了,他的兄長是罪犯,那個糖人是不可能交到他兄長手中的。”

同伴‘咯嘣’一下咬掉手中糖人的腦袋,說:“我覺得有點奇怪。”

小孩愣神:“什麼奇怪。”

同伴腮幫子一鼓一鼓,眉頭緊皺:“你看那種鬼兵,還有離哥哥。若是捉拿罪犯的話,他們應該一致對內,對著彆苑才對,但他們現在一致對外,好像都在等待著什麼人。”

小孩猜測:“興許在等那位兄長呢。他很有可能並不在彆苑,而是從其他地方押送過來。”

同伴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那就更不對勁了,你能不能動動腦子。這處彆苑是什麼稀奇的地方嗎?為什麼要將罪犯從彆處壓過來,再運到軍事法庭上去,這根本沒有必要啊。”

小孩表情空白了許久,忽然驚訝說:“你說得對,難怪剛剛我一直覺得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隔壁張阿姨家的女兒被抓的時候,我可是親眼看著那流程的。感覺和現在差彆太大了,這根本就不是正常抓罪犯的流程。”

同伴點頭說:“我覺得,鬼兵大人們看上去不像在監視,反倒像是在……”

小孩疑惑發問:“像是在什麼?”

“像在……像在迎接!”

同伴驚覺這一點,訝異的看向身旁小孩,這麼一個重量級猜測拋出來,小孩卻壓根不理會他,隻是拿一副癡呆的表情看向他的身後。

順著小孩的視線看過去,同伴震驚張嘴,吃到一半的糖人從嘴中漏出,‘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隻見有三足金烏從遠方遨遊來,金烏脖頸、下顎處拴著不明材質的鏈條,鏈身在雨幕中散發微弱的金光。細細的金光向後蔓延,一直蔓延到一輛豪華耀眼的馬車身上,那金烏竟然在拉車!

這幅景象實在是太叫人驚訝了,三足金烏是金領域稀有的聖獸,但凡有神明亦或是鬼怪將其擒獲,哪一個不是將其馴化作為自己的靈獸,帶出去瘋狂炫耀。不說將其好吃好喝的供著,至少也不能用這樣的聖獸來拉車呀。

這是何等的奢靡,又是何等的自傲?

兩個小孩已經完全呆在了原地,視線癡癡的略過三足金烏,再看那馬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豪華的馬車。金烏的尾巴就像蓬勃熱切的‘火焰’,從馬車頂掃過的時候,將半片天空染的絢爛燦漫,看上去壯麗又輝煌,十分耀眼。

直到馬車緩慢的降落在地上,兩個小孩還久久不能回神,這時——咚!咚咚!

無數聲悶響從身後響起,小孩慌張的回頭看彆苑,比方才更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上萬鬼兵熟練的將武器倒插在泥濘土地上,‘咚咚’的重重跪地,謙卑的低下頭。

乍一眼看過去,黑壓壓一片如烏雲般。

往日裡,鬼兵在尋常人家的眼中基本等同於兩個詞語,那就是‘強大’,以及‘高傲’。

不同鬼王轄區鬼兵氣勢各有不同,他們雖然沒有見過其他鬼王鬼兵,但傲慢王手下的鬼兵見的可不少。每一次鬼兵列隊經過市井時,居民們都會膽戰心驚的將大門緊閉,青/天白/日愣是搞的比三更半夜還要安靜數倍。

鬼兵緝拿張阿姨家女兒的那一次,他們的頭顱仰的特彆高,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從小孩身邊經過的時候,血脈帶來的威亞讓他忍不住雙腿一軟,吭哧吭哧的跪在地上發抖。

誰能告訴他們,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們眼中強大自傲,像天一樣高大的鬼兵們怎麼會表現的這樣謙卑?

到底發生了什麼?

兩個小孩驚慌的將身子往下縮,努力將自己藏在雨亭看不見的死角中。他們對視一眼,又同時將視線投向馬車,不知道是誰惶恐的呢喃:“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威風的陣仗,那馬車裡麵坐著的到底是什麼人?”

話音剛落,有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掀開車廂簾子,手掌有薄繭,骨節動彈間看上去十分輕盈有力。在暗金色簾子襯托下,那隻手仿佛都變得雍容華貴了起來。

兩個小孩不禁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緊那隻手,等待手的主人出現。

很快,有身著鮮紅色華服的青年下車。

明明青年隻身走進了雨幕當中,然而這些雨水就好像都長了眼睛一般,紛紛避讓著他,像是不敢叨擾這樣的神仙人物。

兩個孩子鉚足了勁伸腦袋看,想要看見這青年人長什麼樣子,卻隻能看見華服的衣袖從雨幕中滑過,眨眼間他就來到盛冬離麵前。

盛冬離看起來很驚喜,笑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誠,眼眸中都沁滿喜色。

他獻寶一般遞出手中的貪婪王糖人,青年卻看也不看,散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順手接過那糖人。這簡簡單單的動作中,卻透露可怕的熟稔,兩個小孩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見了同等的震驚,他們一定想到了一處:

——盛冬離說要將糖人送給自己的兄長,這樣說的話,這位看起來神仙一般的青年,竟然就是傳聞中那位犯了戰爭罪的兄長?!

“你看見了他的臉嗎?”抱著秀蘭的孩子焦急說,“我看不清啊!”

同伴哽住:“我看清了。”

孩子:“怎麼樣?”

同伴找不到形容詞,臉孔憋的通紅說:“漂亮,太漂亮了!我原本以為離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但……他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我的審美觀被徹底翻新,根本不能用語言來描述。”

孩子茫然:“你形容一個男人,用‘漂亮’這種詞?”

同伴搖頭,著急的辯解說:“不不不,他的漂亮是不帶女氣的那種漂亮,我實在想不到好的詞語形容了,這樣的人真的是真實存在的嗎?!”

孩子不管狀若瘋癲的同伴,隻管繼續伸頭偷看,越看越焦急。青年剛剛好背對著雨亭,他完全看不見那人的臉,隻能從紅衣翻飛間感受到獨屬於青年的張揚,與來自血脈壓製的強大威壓。

小孩滿心焦躁,啊啊啊啊他好想看呀,為什麼看不到,好著急!!!

另一邊。

盛冬離將盛鈺拉到一旁,隨手設了個防止竊聽的陣法,隨即皮笑肉不笑道:“這些傲慢王的鬼兵是怎麼回事?”

盛鈺聳肩:“如你所見。”

盛冬離:“你說的鬼將呢?”

盛鈺說:“就在後麵的馬車裡。”

盛冬離看了一眼那輛仿佛寫滿了‘天秀’的馬車,不禁對於盛鈺的人際交往能力感到欽佩:“你是認真的嗎?暗麵上我是前任懶惰,你是貪婪,明麵上咱們都是前任懶惰王舊部,這種前提下,你到底是怎麼認識了傲慢王的鬼將,甚至還強逼他同意幫咱們倆造假變賣房產的?”

“什麼強逼不強逼的,你這叫用詞不當。”盛鈺正色解釋說:“我和那鬼將認識了有百年之久,一開始他特彆不待見我,我天天在他跟前刷臉,刷了足足一百年,總算刷到了臉熟。這次他要出門辦事,我在這裡也待了二十五年,也早就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生活,打算跟著他去。一和他提這件事,根本要不了我多說,他就幫我處理好了這一切。要是沒有他,我還真想不到這麼個快速變賣房產的法子。”

盛冬離沉吟一會,憂心忡忡問:“他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說起這個,盛鈺啼笑皆非說:“他不知道,百年前我和他認識的時候,就說自己是你麾下鬼將,還拿出了信物作證。當年你戰死的時候我沒趕得及過去救,趕路趕到一半你就死了,我隻能又灰溜溜的回到他的身邊,想辦法偷偷尋你的轉世。話說,直到現在他都以為我是個戰時逃兵,還是戰敗那一方的罪將哈哈哈哈哈哈……”

盛冬離跟著笑了兩聲,無奈搖頭:“你啊你,人家儘心儘力幫你,你還取笑人家遲鈍。”

盛鈺立即搖頭:“我可沒有取笑他遲鈍。這次變賣房產的事情就是他吩咐手下做的,我感激他還來不及。不僅如此,他還幫我們兩人又造了個假身份。”說著,他遞給盛冬離一塊令牌,“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傲慢王旗下的‘小鬼士’啦。”

“鬼士?”盛冬離抿唇,接過令牌。

他也做過鬼王,自然知道鬼王麾下將領職位劃分,頭銜最高的是十二鬼將,其次是每名鬼將的直屬鬼士,又有十二人。每名鬼士又統領十二支百萬鬼兵的軍隊。

如此可見,他拿到的這張令牌分量之重。

毫不誇張的說,他這個前任懶惰王拿著這隻令牌走出去,立即會有百萬傲慢王的親兵鞍前馬後的為他效勞。在他目前的境遇來看,這百萬親兵無異於雪中送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盛冬離小心翼翼的收下鬼士令牌,又忍不住叮囑道:“他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就好,你可千萬要藏好身份。雖然傲慢王與你沒有什麼過節,但他坐擁王位數年屹立不倒,你是正撅起的新王。許多人將你們放在一起比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鬼將到底是傲慢王的鬼將,難保他不會對你有什麼怨言。”

叮囑完,他又遞過來一個看上去十分低調的小袋子,不仔細看都看不見上麵布下的空間陣法,“房產與家產賣的錢都在這裡了。”

盛鈺反手將袋子塞回盛冬離的懷中,歎氣說:“這些錢還是你帶著吧。”

盛冬離著急:“這怎麼行?我身上還有錢,倒是你,你出門在外怎麼能一點錢也不帶呢?”

盛鈺揚眉示意:“看見馬車了嗎?”

盛冬離轉頭張望:“看見了。”

“豪華嗎?”

“非常豪華。”

盛鈺點點頭:“那不就行了。”

“……嗯?”

“到時候我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睡他的。我就不信了,他能眼睜睜看著貧窮將我逼瘋?”

“…………”盛冬離沉默了好半晌,驚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麵前這個紅衣青年滿嘴的歪理。他略有些吃味說:“暴食王斬殺我的那一年,世人都說你身處遠方救援不及。我戰死的時候,你是不是與那鬼將在一起玩耍?”

“玩耍,你說我和他玩耍?!”盛鈺雖然並未反駁,但臉上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語,言辭之間是滿滿當當的痛心疾首:“唉,你是不了解他這個人,你但凡要是了解一點點,就應該知道他這個人有多自命不凡。用玩耍這個詞語來形容我和他相處,實在是太給我麵子了,準確來說應該是我的存在就是用來逗他玩兒的。”

盛冬離‘噗哧’一聲,忍俊不禁:“那你還非要跟他走這一趟,這不是找罪受嗎?”

盛鈺麵不改色,緩慢的抬眸直視他的眼睛:“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不也是嗎?”

盛冬離動作一下子僵住。

就像盛鈺沒有告訴自己,為什麼他會隨一個傲慢王鬼將去‘遊山玩水’。這一次盛冬離也沒有告訴盛鈺,為什麼他要獨自南下。

雖然沒有說明,但兩人心裡都和明鏡似的,盛鈺恐怕也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半句話不問,就將這樣一大筆錢給他。

買兵、買馬,整合裝備,購買法陣,重振旗鼓的複仇路上,哪一個地方不需要錢?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告訴過盛鈺,向他透露一星半點自己的打算。正是因為他害怕牽連盛鈺,畢竟盛鈺不僅僅是他認識了數萬年的至交好友,更是那個守護著一方子民的貪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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