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足金烏馬車一般,這處廂房內同樣設置有空間法器。從外麵看,廂房看上去普普通通,但若是推開門來,就會發現其內彆有洞天。
迎麵而來的是從梁上倒懸而下的各色柔紗,它們顏色大多鮮麗,尾端輕柔的搭在地麵上,中部無風自動,將整個殿內熏染地輕靈又縹緲。白玉搭建的磚石規整的撲了滿地,四方柱邊設有香爐,爐內青煙嫋嫋環繞著輕紗之後的若乾美人。她們有些手抱琵琶半遮麵,有些垂眸輕撫阿房琴,還有些在首座下翩翩起舞。大家手持不同的樂器,或彈奏或吹奏同一首江南小調。
小調的旋律偏抒情,儼然是一首聽完之後能夠讓人心境開闊的曲子。首座之人聽的高興,美人們演奏著這個簡單的曲子,同樣感到開心。然而事無絕對,一眾心情輕鬆愉悅的美人當中,唯獨香爐邊的兩位美人嘴角抽搐,麵色古怪。
演奏這首江南小調的時候,她們兩人時常走調,不是吹漏了音律,就是起高了調子。頻繁的失誤引得周圍的姑娘們紛紛皺眉看過來,兩人心中焦慮,明知演奏時分心會失掉水準,卻還是忍不住往他們的側右邊的琴女方向看。
這位琴美人真的是……太奇葩了!
她青絲披散,端正的坐在幽藍色的輕紗之後,五指靈巧的在古琴上翻飛。任誰看,這都是一個嫻雅貌美的琴女,僅僅從彈琴的姿態來說,這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畫麵。
但怪就怪在,她的指頭根本就沒有碰到琴弦呀,這人非常正經的在彈空氣!
猙——
一聲刺耳的斷音擾亂曲樂節奏。
也許是看那個古怪的琴女太過於入神,兩位美人之一的琵琶女竟然撥錯了弦。這聲音引來更多的人皺眉看來,頭幾次都是撥了相似的音調,這種誤差還在大家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外行人聽不出來這種小小的失誤。然而這一次可就不一樣了,這聲錯音實在是太過突然,突然到就連盛鈺這個門外漢都覺得不對勁,疑惑的向那琵琶女看去。
這時候,上方高座忽然傳來一聲忍無可忍的怒音:“你真是膽大包天!”
‘唰’的一下,眾美人麵色瞬間失掉血色,腿軟下跪,不敢再彈奏。那名失誤的琵琶女更是心驚膽戰,整個人匍匐在地,眼圈一下子紅透。
偌大的殿內頓時跪成一片。
盛鈺屁股早就被木凳杠的生疼,見眾人忽然下跪,他心中一喜,連忙趁著裙紗遮掩從凳子上滑下,安安穩穩的坐在琴架邊。
掃了一眼那哆哆嗦嗦的琵琶女,盛鈺在心中歎氣,各行各業都不容易,就連花樓裡賣藝的姑娘們腦袋都栓在褲腰帶上,隨時可能掉腦袋。
“大人,奴有罪,奴有罪!”琵琶女牢記老鴇的警告,哭哭啼啼的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首座之上的兩人不約而同頓了一下。
方才那出聲喝罵的少年煩躁開口:“哭什麼,又不是說你。”
“……”琵琶女愣愣抬頭,茫然跪著。
這時候,首座之上又傳來一聲輕佻笑聲:“我說真的,你這臭脾氣得改改了。知道的人諒解你原罪憤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腦子指不定有什麼毛病。外人不能說話,一說話你就炸。”
這話一出,不論是琴女還是琵琶女,或者是首座之下的舞女……眾人皆是一驚。
原罪憤怒?
首座上的少年竟然是憤怒王?!
雖說七位鬼王皆名聲赫赫,但要將‘尋常人最不想麵對的鬼王’做一個排名,那麼憤怒王必定名列前位。因為其他鬼王做事都是有邏輯道理的,大家都是能好好說話的人,不會隨意殺人。但憤怒王不一樣,他雖年紀小,行事卻十分狠辣且沒有規章,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旗下七鬼將更迭速度非常之快,從古至今從沒有能夠在位百年以上,還不被他活活燒死的鬼將。
現如今首座上的男人竟然敢冷嘲熱諷,眾人幾乎已經能看見他鮮血淋漓的下場。更讓大家害怕的是憤怒王十分喜歡連坐,在場人一個惹他不高興,他絕對會毫無理由殺光所有人。
想通這點,殿內一時噤若寒蟬。
隻剩下琵琶女戰戰兢兢的哭聲。
少年霍然起身,陰冷的盯著琵琶女。
他緩緩抬手,手心逐漸凝聚出一團森紅焰火。大殿內溫度頓時直直飆升,所有人汗如雨下,差點被空氣裡的高溫烤熟。
琵琶女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臉上的淚瞬間蒸發化為白霧。接連幾個響頭磕下去,她額頭鮮血直流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吵死了。”少年就要揮出火球。
“繆、於、夏。”鐺的一聲輕響,他身旁的男人將酒杯放置在案幾上,明明不大的聲響,卻有效的止住了少年的動作。幾秒鐘後,男人方才笑容滿麵說:“你想鬨事之前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在我的領地內你也要放肆?”
繆於夏忌憚的看了眼男人,忍著怒火翻手壓下手心焰火,煩躁說:“你若是不提滄瀾玉葉,我也不至於反應這樣大。”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責怪他口無遮攔。不過繆於夏現在已經在爆發邊緣,男人也沒有興趣再去挑戰他的忍耐心,便對首座下近百個美人說:“你們彈你們的,繼續。”
說著,他揮手設置了一道防竊聽的屏障。
殿內好似又恢複了平靜,隻有諸位美人越發如蒙大赦的表情彰顯方才發生的一切。
盛鈺眉頭緊皺的爬回木凳,心中早已經翻出了驚濤駭浪,撫琴時恨不得將琴捏碎。
白/日翁不順說過的話猶然在耳邊響起:
“你是不是傻啊?幫忙又不是隻能幫人打仗。想想看,如果現在懶惰王破碎的靈魂印記用滄瀾玉葉修複好,那她的王位豈不是坐穩了?”
——坐穩了、坐穩了。廖以玫若坐穩了王位,那盛冬離該怎麼辦?
殊不知盛冬離在謀劃著東山再起的時候,色沉、憤怒、暴食以及懶惰,這四個鬼王竟然在謀劃著將他扼殺在繈褓!
盛鈺心中的邪火‘蹭蹭’上漲,差點當場掀開麵紗取那兩人的狗頭。
彆人怕憤怒王,他可不怕。
憤怒王在他看來,就是個人菜膽還大的小屁孩。色沉王倒是有些棘手,但他們兩人要是真的對上了,擔驚受怕的人應該是色沉王才對。就算色沉與憤怒聯起手來,盛鈺也有敵對之力。
再不濟,外頭還有個傲慢王呢,大不了盛鈺拉著傲慢王傅裡鄴一起打這兩個賊人。
思緒轉到這裡,盛鈺心中忽然一涼。
他在想什麼鬼東西?
為什麼覺得傅裡鄴會幫他?
這個想法真的是太奇怪了,就算他和傅裡鄴相交近百年,但在各自所代表的立場上來說,這一百年比狗屁還要不如。若他真的暴露身份,指不定傅裡鄴會跑在最前麵追殺他。
這樣一想,盛鈺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他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折手在琴弦上畫了個符。符咒還未顯出光亮就已經被盛鈺的寬袖遮擋住,很快有一條細微不可見的白線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高台之下,‘咻’的一下穿過屏障。
屏障另一頭的交談聲全部入了盛鈺的耳中,隻聽見左子橙安撫說:“我隻是說要拿到滄瀾玉葉,又沒說直接去打劫傲慢王。你急什麼?”
繆於夏冷哼道:“管你用什麼辦法,不論搶偷,都無異於虎口拔牙。你要是還珍惜你的性命,就趁早和那個作死的暴食王斷了聯係。”
左子橙說:“那我要是不偷不搶呢?”
繆於夏頓了一瞬,疑惑問:“你不偷不搶,傲慢王難不成自願將滄瀾玉葉送給你?”
左子橙說:“他自然不可能。”
繆於夏:“那你如何在傲慢王手中取寶?”
左子橙莫名低笑了一聲:“憤怒啊憤怒,是誰告訴你,滄瀾玉葉在傲慢王手中的?”
“世人都這樣傳。”繆於夏忽然愣住:“不在他的手裡,還能在誰手裡?”
左子橙:“傲慢早就將滄瀾玉葉賞給旗下一名鬼將,寶物百年都在那鬼將手中。”
繆於夏問:“你說的是誰?”
左子橙沉聲答:“翁不順。”
“……”盛鈺撫琴動作一頓,皺眉不動。
高台上,繆於夏的反應十分大,震驚道:“翁不順?!”
左子橙疑惑:“你認識?”
“認識,我怎麼可能不認識他。”繆於夏咬牙切齒:“他原本是我領地中的神明,其父母同為我手下的神明將領。有意思的是他的父母就是兩個懦弱廢物,這兩個廢物竟然也能生出翁不順這種實力強橫、性格暴戾的神明。早前我有意招攬他,誰知他不知感恩,反倒與我敵對。這樣不服管教的神明我怎可能容得下他。”
“你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他的父母做了什麼,這兩人貪戀權勢,想拿生恩強逼翁不順歸順。翁不順不服,被他的父母強行壓到蛇窟窿裡,也就被蛇蟲鼠蟻啃噬了十年有餘吧,待他出來之時依舊不願歸順。我深知這樣的人不能留,便派七鬼將聯手擊殺他,翁不順連夜逃竄,最後不知怎麼得了傲慢王的收攬,尋求到了強者庇護。”
左子橙反應了好一會,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給誰辦事都是在辦事。翁不順既然願意歸順於傲慢王,一開始為什麼不願意歸順你?”
繆於夏嗓音一哽,說:“是他有眼無珠。”
左子橙頓時了然:“你一定是又搞了什麼殘暴獵奇的法令,去糟踐翁不順吧?”
繆於夏高高昂頭說:“他若歸順我,便是我的下屬,我願意怎樣就怎樣,我就算叫他去剖心取膽,他也得乖乖的把刀子紮到自己身體裡。一個低賤的神明而已,還能翻出天來?”
驟然聽見‘低賤的神明’這個形容詞,盛鈺打從心底翻騰出一股子濃濃不適。
難怪翁不順這樣在意自己的身份,有這樣一個統治者擱在盛鈺的頭上,他也會在意。
左子橙聽了那話也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好心提點說:“你最好不要太張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怎知他未來就不會成為你的心腹大患?現在將他逼進絕路的所有決策,沒準都是未來你無法翻身的悔恨緣由。”
繆於夏嗤之以鼻:“他又打不過我。”也許是懶得再提起翁不順這個在他看來十分低賤的叛徒,他轉言問道:“你想怎麼取滄瀾玉葉?”
這話算是問到盛鈺的心坎裡去了,他不自覺坐正身體,凝神去聽。
怎知到了關鍵時刻,左子橙卻忽然啞火。高台上足足靜謐了兩分鐘以上,盛鈺冷不丁心窩劇痛,他麵色一變,立即抬手掐斷了那條用來竊聽的白線。
就在他做出動作的下一秒鐘,高台上忽然炸起一道熾熱的環狀光波,從高台‘唰’的一下向外散開,直到散到靠近門框的地方才逐漸消散。所有被環狀光波擊中的姑娘們都連連後退數步不止,有些坐在木凳上的美人們更是直接仰頭向後翻去,腦袋磕在白玉磚上倒地不起。
瞬息間,殿內又烏泱泱的跪倒一大片。
盛鈺同樣被光波擊中,這樣的小把戲還不至於傷到他,怪就怪在方才掐斷竊聽白線太晚,左子橙與繆於夏一定發現有人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果不其然,繆於夏黑著臉走下高台,語氣森然:“給我滾出來。”
“……”美人們惶恐跪伏在地,不解其意。
盛鈺坐在古琴邊上,垂眸不言。
繆於夏得不到回複,不知道哪根筋忽然搭錯,震怒的朝右手邊甩了團火。好巧不巧,盛鈺就在他右手邊,險些被火光給濺上。
美人們尖叫著向後退,盛鈺連忙爬起來跟著她們一起往後退。美人們跪下,盛鈺便也跟著一起坐下,儘心儘力去扮演一個尋常琴女。
這時候左子橙也跟著下了高台,他沒有像繆於夏那般無能狂怒,而是目的明確的朝盛鈺的方向走來。這邊的美人們被嚇得顫顫巍巍,身形搖搖欲墜,盛鈺也不由暗自警惕。
左子橙走到古琴邊,從琴下揪出一條蠶絲般細的白線,“剛剛是誰坐在這裡?”
琵琶女哭聲一頓,抬手指向盛鈺大喊:“是她!大人,她方才坐在那裡,並未彈琴!”
盛鈺:“…………”
左子橙看了眼盛鈺,眼底深處藏有打量之意。盛鈺看上去鎮定自若,實際上已經在心中暗暗盤算怎樣逃離這個地方,才不會將事情鬨大。
兩人都未動,其他人卻已經嚇破了膽。
周圍一圈美人都連滾帶爬的遠離盛鈺,繆於夏冷笑道:“你是誰的人?”
誰的人?是在問誰派他來的嗎?
盛鈺沉吟一會兒,挺直腰杆大聲說:“你們最好不要動我,否則傲慢大人不會放過你們!”
繆於夏驚到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傲慢?”說完後他才發覺不對勁,氣到額角蹦出青筋:“當我是傻子麼,你怎麼可能會是傲慢的人?”
是的沒錯,就是拿你當傻子才這樣說。
世界上沒有比‘傲慢王屬下’這個名頭更好的保命符。如果是彆的鬼王的探子被逮住了,定被抽筋拔骨折磨幾輪,套出所有的有效信息後再殺,隻有傲慢王的探子不一樣。
盛冬離在位時就曾經抓到過傲慢王的探子,當年好吃好喝的供了探子幾個月,套不出任何消息,最後又無奈的把人給放了。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左子橙,千年前他也逮到過一個傲慢王探子,還沒逼問出來人身份,就手快的把人給殺了。後來傅裡鄴帶著鬼將找上門來,美曰其名喝茶,實為算賬。左子橙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通,最後隻能肉疼得將殺探子的鬼士拎出來,親手殺死以表自己無辜的立場。
傅裡鄴就是那種人——就算我有錯,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你殺了我的人我就要找你麻煩。
有這兩個前車之鑒,盛鈺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我確實是傲慢王的人。”
此話一出,最先恐慌的是那告狀的琵琶女。
若兩位鬼王找不到怒火宣泄點,隻怕又會拿她開刀。她立即尖叫道:“不對,她在說謊!”
盛鈺平靜道:“我沒有說謊。”
局麵頓時陷入僵局。
就在左子橙滿麵一籌莫展時,繆於夏忽然興奮的大笑幾聲:“你是他的人,正好!”
“……?”左子橙迷惑的看向他。
盛鈺同樣迷茫,隻見繆於夏惡意滿滿上前幾步,“他庇護翁不順的事情是我至今未了的心結,今天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那就不要怪我無情。”說著,他就要抬手揮下火球。
盛鈺立即起身,心道一聲失算了。他倒也沒有太過慌亂,此路不通那便隻能另辟蹊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正要轉身逃跑,左子橙忽然大喊:“手下留人!”
盛鈺與繆於夏同時止住動作。
繆於夏滿臉不虞:“乾什麼?”
左子橙頭疼道:“先不說此人是不是傲慢王的探子,就算他是,你也不能在我的地盤上殺他。若消息走漏出去,日後傲慢來找我的麻煩,我怎麼跟他交代?”
繆於夏毫不猶豫說:“那就將這裡的人全都殺光,消息便不會走漏。”
話音落下,殿內已是一片愁雲慘淡。
所有人都仿佛能看見自己的悲慘下場,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已經眼白一翻,直接暈了過去。還有另一部分人哭哭啼啼,臉色慘白。
盛鈺皺眉,心中也有些惱怒。
憤怒這個小屁孩在他眼前畏畏縮縮,見了他就恨不得跑出十幾公裡外。怎麼到了這裡,這人還有兩副麵孔呢?
遇強則慫,遇弱則剛?
不過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小孬種罷了。
如今殿內有十幾個他的探子,盛鈺自然不可能讓繆於夏將多年窩點一鍋端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兩全之策時,左子橙忽然道:“你把臉上的輕紗揭下。”
盛鈺:“……”不能揭,他嫌丟人。
“你這人做事怎麼總愛瞻前顧後。”繆於夏煩躁道:“管她是誰的人,她既然聽見了我們方才的談話,那就不能活。你覺得那些談話內容傳到傲慢王耳中,你我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直接殺她了事,傲慢王遠在天邊,還管不到這裡。”
左子橙固執說:“先讓她揭下輕紗。”
繆於夏看了眼盛鈺漂亮的眉眼,還以為左子橙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道:“看完就殺,世界上美人這麼多,不要因為她耽誤了大局。”
左子橙怪異的沉默,幾秒鐘後才點頭,遲疑看向盛鈺道:“你先把輕紗揭下來。”
被安排妥妥當當的盛鈺:“……”
他其實不願意揭開輕紗,怎料繆於夏像是不耐煩,幾步上前就要扯開他臉上的輕紗。盛鈺接連後退兩三步,步子輕快逃掉那隻作亂的手。
繆於夏火氣上漲:“你還敢跑?!”
盛鈺一改唯唯諾諾低頭,忽然抬眸直視他,眼神鋒利的如刀子般駭人。繆於夏冷不丁被‘刺’了一下,臉龐驟白梗在了原地。
“……你、你少在這裡嚇唬人,小心我一把火燒死你!”
放完狠話,繆於夏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左子橙之後。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種小動物的直覺,否則也不會在盛鈺認真起來的時候求生欲爆表,開始遲來的打起退堂鼓。
這退堂鼓倒也乾脆,繆於夏看向左子橙,意思很明確:兄弟,你上吧。
左子橙笑著停住腳步:“我可以放你離開。”不等盛鈺有所反應,繆於夏立即喝道:“你怎麼就那麼好色?”
左子橙沒有理會他,繼續諄諄善誘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盛鈺挑眉反問:“露臉?”
左子橙笑容透著一絲謹慎:“沒錯。”
怪異的是,在盛鈺後退以後,他竟然沒有再逼近,動作之中甚至還透露著一絲忌憚之意。
這就怨不得盛鈺多想了。
左子橙忌憚他,當真隻是忌憚‘傲慢王探子’這樣一個身份?堂堂色沉鬼王,就算敵不過傲慢王,也不至於如此忌憚一個小小的探子吧?
正當兩人相對無言之時,繆於夏說:“殺了後看她的屍體不也是一樣的,反正傲慢王又不在這裡。”他牢記盛鈺方才那一眼警告,自己不願上前,眼珠滴溜溜一轉,就想到了一個頗為損人的法子:“在場人方才都聽見了這些隱秘談話,你們應該也已經猜到自己的下場吧?”
話音剛落,殿內便傳來陣陣啜泣聲。
繆於夏繼續說:“先彆急著哭,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誰能殺死她,誰就能破格提拔為我憤怒鬼王旗下鬼士,就能免死!”
盛鈺:“……”
肉眼可見,前後左右許多姑娘們已經轉頭看他了,眼神中閃爍著遊離不定的光芒,顯然她們依然有些顧及盛鈺的‘探子’身份。關鍵時刻,繆於夏高呼:“怕什麼?反正傲慢王又不在這裡!”
這一聲叫喊就像是向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右手邊告狀的那琵琶女忽然發難,幾步撲來,伸著長長的指甲就要往盛鈺臉上抓。
後者微微皺眉正要後退,這時候,忽然‘狂擦’一聲巨響,有一道絢麗的光轟隆一下子砸進殿內。室內亮到人難以睜眼,高大的門扉都被這道光帶倒在地,白玉地板被砸的粉碎,無數塵灰紛紛揚揚的飄散到半空中。所有人驚呼出聲,搖搖晃晃的坐倒在地,艱難的定睛一看,隻見那琵琶女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她竟然被一箭穿顱,釘死在高台之上!
那把箭通體漆黑,待光芒褪去,它看上去實在平平無奇。然而明明隻是一支普通的箭,繆於夏好像看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嚇得連連後退數步,嗓音急到變了調:
“審判日?!”
一聽到這三個字,美人們一下子炸開了鍋,呆滯萬分:“審判日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傲慢大人的武器嗎?”“傲慢王是不是也在這裡!”“等等,傲慢王大人的箭為什麼會射到咱們殿裡來?”
繆於夏一寸一寸的扭頭看向盛鈺,窒息道:“你真的是傲慢王的探子?”不等盛鈺回答,他又持續震驚:“你竟然沒有撒謊?!”
“…………”活了這麼多年,盛鈺第一次這樣無語。這下子不想鬨大也不行了,保守估計幾分鐘內傅裡鄴就會趕到,他得先離開這裡。
剛動腳步,就好像上天總愛與他作對一樣,又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盛鈺心中一驚,心道繆於夏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在傲慢王的眼皮子底下都敢難為他的‘下屬’?這小屁孩還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正準備教訓繆於夏,回頭一看,盛鈺更驚了,拉住他的人居然是左子橙。
雙目對視,左子橙瞳孔深處滑過一絲亮光,盛鈺便覺得腿腳一軟,迎頭栽倒。
他驚訝道:“你……”
還沒說完,左子橙便開口:“殿內燃有熏香,單這種熏香吸入人體不會有什麼影響,但隻要與我對視,就會中招。你不用著急,我無意與你為敵,這種熏香也隻能將你限製一刻鐘的時間。”
盛鈺想要抬起手,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他咬牙說:“你可知道我是誰?”
左子橙麵色如常:“知道,你是貪婪。”
本來想拿身份威脅他的盛鈺一下子哽住,古怪說:“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左子橙:“我看過你的畫像,原本看見你上半張臉隻是有些懷疑,並不能確定。直到看見剛剛審判日的那一箭,穿雲箭勢如破竹,隻是探子的話,我想原罪傲慢的人應當不會在意這樣的小角色。”
“那你就想錯了,他不知道我就是貪婪。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小角色。”盛鈺頓了頓,語帶提醒說:“色沉王,你應該知道就算將我的行動限製起來,你也無法傷到我半豪,甚至隨意攻擊的話還會被我的本命法寶反傷。趁這一刻鐘的時間,你還是趕緊逃吧,等我能動的時候,可就不能像這樣好與你說話了。”
一番話連敲帶打,甚至還包含隱隱的威脅。實際上盛鈺也慌,他不想這樣被迫在傅裡鄴麵前掉馬甲,也隻能這樣嚇唬左子橙。
誰知道左子橙也是個被嚇大的。
聞言不僅不覺得驚慌失措,反倒孤注一擲道:“貪婪,得罪了。”
“把話說清楚,你到底要乾什麼?!”
“你待會就知。”
“……”
盛鈺緊緊皺眉,手心忽然一陣濕潤。
低眸一看,著裝恢複正常,胸腔部位已是大片大片鮮紅的血,右手掌心卡牌部位死死紮著一支匕首,將他整個手掌心牢牢釘在白玉磚地麵上。那支匕首形態輕巧,造型秀美,看上去不像是殺人奪命的武器,反倒是漂亮的展示品。
天下人都識得這支匕首,它是憤怒王的武器,同時也是二十五年前暴食借走的那支匕首。如果不是繆於夏借匕首,盛冬離的靈魂印記不至於被暴食王擊碎。
怎麼回事?
繆於夏的武器什麼時候刺到了他的鬼王卡牌上,胸前這些鮮血又是怎麼搞得?
明明入眼是大片大片的鮮血,鬼王卡牌也被匕首紮了個對穿,靈魂印記應該毀去了才對。但盛鈺此時竟然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就好像、就好像麵前的一切都是幻象一般!
不僅盛鈺迷茫,繆於夏也迷茫。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門扉處傳來‘噠’的一聲重響,有一道黑色身影提著長弓入殿。
兩側的美人們都提著裙子,尖叫著倉皇地從他身邊逃走。姑娘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動,隻有他逆行而來,氣勢如虹。
——是傅裡鄴。
盛鈺大腦一片空白,真情實感的覺得自己完蛋了。他現在打死不承認自己是貪婪王成嗎?
隻見傅裡鄴走到跟前,左子橙忽然麵色急切的說:“傲慢,你要是早些來就好了!方才憤怒與貪婪起了口角爭執,我想阻攔他們的,哪知道憤怒這小孩脾氣太暴躁了,二話不說竟然直接偷襲貪婪王,我攔都攔不住,竟然叫貪婪被憤怒傷成了這個樣子……”
盛鈺:“……?”
繆於夏:“……?!”
兩人一個措不及防的被左子橙掀開馬甲,另一個措不及防的被左子橙甩了一口又大又沉的黑鍋。此時他們二人一個比一個懵逼,繆於夏下意識想要開口解釋,抬眼與傅裡鄴對視上的那一瞬間,他立即就慫了,哪裡還敢在傅裡鄴氣頭上巴巴解釋,先得有命再來跟他解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