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番外—一萬年前前前(2 / 2)

繆於夏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徒留盛鈺閉眸側躺著茫然,他感覺有一道氣息靠近他,動作輕柔的將他抱在懷裡。有人抹了抹他的唇角,應當是抹去了他唇邊的血漬。還未來得及感受那指尖的溫暖,傅裡鄴情緒壓抑到極點的聲音傳來:“憤怒王怎可能傷的了他。”

左子橙提高音量:“偷襲,他是偷襲啊!”他又絮絮叨叨的解釋了許多,將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打鬥場麵描述的繪聲繪色,鬼話連篇。

這期間,盛鈺無法開口,心跳極快。

世人都知左子橙強橫,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強橫。這人一手幻術出神入化,以煙作為武器,專挑敵人心防最弱的時候來進行蠱惑。方才自己一門心思想著逃跑,竟然讓左子橙鑽了空子。

現如今貪婪王的身份暴露,原本盛鈺以為傅裡鄴不來補一刀就算不錯的了,誰知道他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補刀的意思,他好像連半分驚訝都不曾有,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啊。

如果傅裡鄴知道他就是貪婪王,於情於理都不會叫他繼續留在山莊裡。更不會讓他這個貪婪王接觸諸多鬼將,這幾乎等同於將自己的心腹與薄弱點貼穩了刀尖,隨時都有可能讓自己受傷。

也許傅裡鄴天賦異稟,接受能力高?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耳邊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切恢複平靜。傅裡鄴離去以後,盛鈺終於也可以睜開眼睛。隻見以他為圓心,四周被審判日的箭紮出了一個圈,圈邊有幽藍色的光幕,將他嚴實的保護在其中,顯然這些是傅裡鄴的‘傑作’。

盛鈺麵無表情的看向左子橙,說:“你想利用我,騙傅裡鄴去奪取翁不順手上的滄瀾玉葉?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滄瀾玉葉對翁不順的意義深重,他絕不會輕易交出滄瀾玉葉。至於傅裡鄴……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貪婪王,選擇傷害自己的下屬。”

左子橙坐在圈外笑眯眯說:“那傲慢現在去做什麼了呢?”

盛鈺:“……”

左子橙歎息:“除了滄瀾玉葉,我想不出他急匆匆離開這裡的理由。”

盛鈺皺眉低頭:“也許一去不複返。”

左子橙煞有其事的擺擺手:“貪婪王,您好像總是將自己看得很輕。不如咱們拭目以待,看看傲慢王會如何做,又想待您如何。”

盛鈺沒有再答話。

傅裡鄴回來的很快,他衣衫染血,仿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

左子橙接過滄瀾玉葉,這裡是他設下的幻境,他揮手就將盛鈺轉移到高台軟塌之上,又在高台與殿下間設了一道屏障。美曰其名療傷,實則拿了滄瀾玉葉就要跑。

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一道光暈擊倒在地。

左子橙嘔出一口鮮血,震驚回頭:“一刻鐘時間還沒有到,你是怎麼……”

盛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你的能力可以將彆人困住一刻鐘,可惜,困不住我。”

左子橙愣了一會,忽然反應過來:“你其實早就恢複了行動能力,隻是在將計就計!”

盛鈺拾起摔落在地的滄瀾玉葉,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糾結當中。

此時傅裡鄴就在屏障之外,甚至還在擔心他的傷勢,要不要揣著滄瀾玉葉就跑呢。

他靠近傅裡鄴,不就是為了滄瀾玉葉的嗎?

如今法寶都已經拿到了手,想要走也很容易,為什麼……他竟然會遲疑。

左子橙將口腔裡的血吐出,捂著肚子艱難爬起,坐著喘氣:“我們方才在試探他,他又何嘗不在試探你。”

盛鈺皺眉:“什麼?”

左子橙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你以為我手上為什麼會有你的畫像,你以為幾次闖我府邸偷金牛乳,為什麼會沒有人阻攔?早在你登王座那一天,你的畫像就已經傳到了其他鬼王手中。你不關注其他鬼王,不代表其他鬼王不關注你。同理,既然我能認出你,傲慢王一定也可以。”

“……”

盛鈺不合時宜的想起他與傅裡鄴初見之日。

那日他紅衣染血潦倒悲慘,傅裡鄴是認出了他,所以才要撿他回莊子的嗎?

左子橙自知已經沒有搶滄瀾玉葉的可能性,便一鼓作氣說:“傲慢一開始也許中了我的幻境,關心則亂,他連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就去搶得滄瀾玉葉。但來回這幾分鐘的路程中,他當真想不通其中因果嗎?隻怕你將計就計,他也在將計就計。搶來滄瀾玉葉,也隻不過是將這個選擇權搶來給你。你要是出這間屋向他坦白,那麼一切都可以像原來一樣,你要是帶著滄瀾玉葉逃走,那麼……背叛傲慢的人,下次無一例外慘。”

頓了頓,他莫名笑道:“如今我和憤怒已經將傲慢得罪狠了,你若是帶著滄瀾玉葉逃走,那你可就和我一樣,將他給得罪透了。”

盛鈺默不作聲,低眸看向手中的滄瀾玉葉。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

要麼將這法寶還給傅裡鄴,與他結個善緣。要麼,趁勢帶走滄瀾玉葉,不得不與他結仇。

與其說是這樣兩個選擇,還不如說,形式逼著他,必須在傅裡鄴和盛冬離之間做出選擇。

“還有一點你可能沒有發現。”左子橙搖搖晃晃站起身,堅定說:“傲慢愛上你了。”

盛鈺一頓,茫然的‘啊?’了一聲。

左子橙見他這個反應,發自內心的覺得有趣,竟然含著血大笑起來:“堂堂傲慢王,竟然有一天栽在情這一字上。過去億萬年間他一直看不上我的原罪,到頭來反倒比我先萬劫不複。”

盛鈺第一個反應是茫然,緊接著就是質疑:傅裡鄴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愛上他?!

不用多說,光看盛鈺的表情,左子橙已經猜出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話。這種事情他不屑於多爭辯,隻笑道:“貪婪,我內心還是很尊敬你的,如果不是時局如此逼迫人,我們也許會臭味相投,隻可惜此生沒有機會成為你的狐朋狗友了。最後送你們一個‘大禮’,不用感謝。”

他迅速拋了一個媚眼,身形竟然在幻境中逐漸消失。

大禮?什麼大禮?

‘嘩啦啦’巨響,身後的遮擋屏障一下子垮掉,盛鈺警惕回頭,隻覺得陣陣香風撲鼻。

與此同時渾身燥熱,他心尖一震——這是左子橙的拿手好戲!

色沉、不,應該說是色/欲幻境。

屏障之後,是衣衫染血的傅裡鄴。他垂眸微喘,半晌不願抬眼。

盛鈺心裡再三警告自己,左子橙一定在騙他,但見傅裡鄴如此,他內心深處還是不可避免的起了一絲懷疑,為什麼傅裡鄴不敢看自己。

難道左子橙說的都是真的?

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

沒有絲毫猶豫,他站起身說:“我的靈魂印記沒有破碎。”

傅裡鄴聲音嘶啞:“我知道。”

“那你還……”盛鈺將話憋回腹中,忽然小心翼翼問:“你知道這處幻境如何破嗎?”

傅裡鄴說:“殺死色沉王。”

“……”盛鈺臉憋的通紅,抬起步子靠近,他感覺自己可能也被這氛圍感染了,竟然膽大包天的朝傅裡鄴伸手,試探說:“還有一個辦法,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實施?”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他蒼白的手掌上,將他用力一拉,盛鈺就軟了步子。

傅裡鄴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春日乍暖,一夜荒唐。

第二天意識回籠,盛鈺一瘸一拐、驚慌失措的帶著滄瀾玉葉跑了。

***

那夜過後,他躲了很多天。

而後隱娘的孩子呱呱墜地,盛鈺曾偷偷摸摸去附近看了一眼。按照計劃說,來接應隱娘的應當是翁不順,隻是也許遭了那天的連累,翁不順一直到夜晚都未曾出現。

隱娘等了一天,茫然的準備離去。盛鈺思慮再三,還是現身接下了她的伴生法寶——一把能夠破碎鬼王靈魂印記的劍刃。

第二天,盛鈺按照計劃出發,去見盛冬離。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越發覺得自己心裡十分複雜,他想見傅裡鄴,又不敢見傅裡鄴。日日都在自責愧疚中度過,有時候還會想到左子橙提點的那些話,那些在他看來實在匪夷所思的話。

不管他怎樣想,隻要見到盛冬離,然後將滄瀾玉葉交給盛冬離,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左子橙的地界有許多好玩的地方,隻是盛鈺此時一點玩鬨的心思都沒有。他戴著兜帽,一路撿著人跡罕至的小道走。一直走到一條寬闊的江水邊,岸邊有畫舫停靠。

這裡就是他約盛冬離見麵的地方。

見麵後直接乘坐畫舫,沿著江水向更南的地方行進,直搗懶惰王地界。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乘著微風踏上畫舫,盛冬離這些天肯定不好過,若是見了他又看見一張喪氣臉,那該有多堵心呀。想到這裡,盛鈺強行打起精神,笑著推開艙門。

——他的笑容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傅裡鄴端正的坐在案幾前,緩慢的抬眼看來。陽光直射入內,兩人長久對視。

盛鈺第一反應是將滄瀾玉葉藏於身後。

這個反應可以說是十分傷人,傅裡鄴眸光微閃,聲音聽不出半分波動:“見到畫舫裡的人是我,你失望了?”

盛鈺咬牙:“你把盛冬離怎麼了?”

傅裡鄴頓了一下,幾秒鐘後竟然苦笑著搖頭:“在你的眼中,我竟然這樣不堪。”

盛鈺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還未說完,傅裡鄴打斷了他:“我若殺死前任懶惰王,你想待我如何?”

“……我不知道。”盛鈺抿唇,如果傅裡鄴真的這樣做了,那他們之間的梁子就結大了。雖說現在他們之間也是一筆爛賬,好在傅裡鄴再次開口:“我沒有傷他,更沒有殺他。他現在活的非常好,還在招兵買馬隨時準備複仇。”

盛鈺心中緩了一口氣,眼神向後方瞄了一眼,隨時準備逃走,“你攔截掉我傳遞給他的消息了?費這樣的大功夫,總不能隻是找我清算那天晚上一夜荒唐的賬吧。”

傅裡鄴:“……”

盛鈺硬著頭皮說:“如果隻是因為這一點,我有話想說。傲慢,不管你信不信,那夜真的是純屬意外。況且從原則上來講,我吃的虧隻會比你大,畢竟我那天在下麵……咳、我是說,你要是心懷憤懣覺得受到了屈辱,不如去找色沉王算賬。我也是受害者,那天我也不想……”

這一次話又沒有說完,傅裡鄴忽然麵無表情的站起,帶動案幾引發一陣乒鈴乓啷的刺耳響聲。盛鈺自覺的將剩下的話語吞回腹中,他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不然傅裡鄴不會這樣生氣。

但他想不明白,到底那句話觸了傅裡鄴的逆鱗。如果算得是滄瀾玉葉的賬,盛鈺自知理虧,但如果算的是那一夜,他確實感覺無辜。想了想,盛鈺也隻能小心翼翼的問:“還是說,你來找我隻是想拿回滄瀾玉葉?”

傅裡鄴說:“你些天過得怎樣?”

“滄瀾玉葉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不道德……啊?”盛鈺想都不想說完這句話後,才聽見傅裡鄴的問話,愣了幾秒說:“你說哪個方麵?”

傅裡鄴:“身體。”

盛鈺麵上一紅,隻覺得這場麵實在是開天辟地有史以來最尷尬。他道:“這個啊、頭兩天腰酸背痛,走路都邁不開道,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你你你、你彆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呀,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身體差,我身體差總行了吧。”他實在覺得尷尬,有些話也說不出嘴,心裡頭將左子橙拉出來唾罵幾萬遍之後,盛鈺敏銳的後退幾步:“若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噠噠——

步子將將向後挪了兩下,就有一道疾風逼近,傅裡鄴行蹤就像幽靈一般,不知道怎麼地繞到了他的身後,攔住了他的退路。

盛鈺皺眉看向他,他知道帶走滄瀾玉葉這件事是自己做的太過分,以至於他現在都不敢直視傅裡鄴,隻覺得心中的愧疚滿的要溢出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盛鈺心中仍然懷有一絲希冀:

“今日我們能否善了?”

一邊說著,他掏出身後的滄瀾玉葉,直截了當的擺在手心中:“我的目的很簡單,隻要滄瀾玉葉,我可以用任何東西與你做交換。”

傅裡鄴垂眸看向他的手心,言簡意賅說:“滄瀾玉葉並沒有修複靈魂印記的功效。”

盛鈺:“……”

盛鈺牽強的扯了扯嘴角,“傲慢,你這個玩笑開的就有些過分了。如果我們都想要它,不妨打一場,正巧世人都在疑惑我們之間誰更強。”

傅裡鄴搖頭:“我沒有開玩笑。”

“……”盛鈺臉色一點點變白,滿是不可置信的搖頭,倔強道:“你在騙我。”

傅裡鄴抬眸看向他,“我唯一一次騙你,就是在你因懶惰隕落醉酒之時。當時我……沒有說出它的真正功效。”

盛鈺消化了足足半分鐘,才將這個驚愕的消息消化掉。他覺得這個檔口,傅裡鄴不至於騙他。那滄瀾玉葉豈不是對盛冬離無用?

那他這些年都在乾什麼!

白忙一場嗎?

想到這裡,他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你當時為什麼不說?!”

傅裡鄴眼眸閃過一絲苦意。

當時盛鈺日日借酒消愁,一天比一天頹廢,他想借著滄瀾玉葉讓盛鈺振作起來。哪知道一個這謊言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旋餘地。

而後的一切根本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用意是好的,但在此時的盛鈺看來,傅裡鄴的沉默就像是一個重重的巴掌,響亮的打在他的臉上,將他打的頭重腳輕、暈頭轉向。

“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話?!”盛鈺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句話:“我看起來很好玩嗎?”

驟然轉眸,他對上一雙墨黑的瞳孔。傅裡鄴從來沒有這樣悲傷過,至少在盛鈺的認知當中,他從來沒有看過傅裡鄴這樣悲傷。

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明白。

他隻知道頭幾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傅裡鄴就是傲慢,隻以為他當真是傲慢王的鬼將。醉酒之後知道了,多少歲月他扛著巨大的愧疚心理幾番探聽滄瀾玉葉的下落。從頭到尾他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被傅裡鄴看足了笑話。

比起被騙後的震怒,盛鈺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心。那麼多年他一直在愧疚與煎熬中度過,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傅裡鄴,然而現在突然告知他:你根本就不用感覺愧疚,因為彆人也在耍你。

——從頭到尾都是傅裡鄴在操縱著這一切,而自己因貪欲、步步踏入如此難堪的境地。

“你覺得耍我很好玩嗎?”得不到對麵人的回應,盛鈺眼圈驟然變紅,他再也遏製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你做這一切,難道就是想告訴我,說你盛鈺就是個貪婪的小人,你上不了台麵。一點點誘惑放在眼前,我就可以舍去道德去染指,那恭喜你勝了,你勝了!滄瀾玉葉這樣的東西彆說是偷,就是搶我也要搶到手,因為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我就是這種惡心至極的人!”

話音落下,畫舫內金光大盛。

從船板之下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符文,刺眼的光芒從下而上,仿佛能穿透船頂刺入天際。四周船壁也轟隆隆響聲不斷,瞬息之間就有幾條金色的光芒迸發而出,化為一條又一條粗大的鎖鏈,穩穩套住傅裡鄴的手腕與脖頸。

這整個過程中,傅裡鄴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隻是垂眸站在原地,仿佛一瞬間失去了全世界,連畫舫外的陽光都避諱著他。

盛鈺微微招手,從虛空中抓出一把刀刃,他淒慘的勾了勾唇角,“隱娘來交武器那天,我見你和翁不順都沒有來,便自作主張拿了這物。原本打算見完盛冬離後,再尋個機會將它還給你。現在看來,倒是我想的太長遠。”

傅裡鄴未動,鎖鏈卻乒鈴乓啷的響。

“你既然不是算那夜荒唐的爛賬,也不是為了奪回滄瀾玉葉,那你是為了什麼?還是就像我說的一樣,你今日來,就隻是為了取笑我?!”盛鈺頓了下,幾秒鐘以後竟然緩緩舉起劍刃。

刃上泛著冷白光,折射的陽光刺到傅裡鄴的眉骨處,他看起來比往日蒼白許多。良久後,他不著痕跡的將右手手掌隱入衣袍後,如果盛鈺的眼神哪怕有一丁點偏移,那他都能注意到傅裡鄴已然全黑的傲慢卡牌。隻可惜盛鈺一門心思的質問,哪裡還注意的到許多。

傅裡鄴正麵迎著那刀刃,心底一片冰寒。

他怎可能取笑盛鈺呢?這天下最可笑的人非他莫屬,他怎麼會有那個資格去取笑盛鈺。

這份感情重愈千斤,有那麼幾個瞬間是甜蜜的,但更多的時候就像背德一般齷齪。他實在是難以啟齒這份因果,一開始因為好奇而靠近,過程中愈來愈不可收拾,直到最後盛鈺全身而退,他卻無法抽身,自嘗苦果。

從始至終隻有他一人在上演獨角戲罷了。如今盛鈺恨他傷他,說不定能叫他死心。

觸及到盛鈺通紅的雙眸,傅裡鄴不忍再看,閉眼等待利刃穿心之痛。

畫舫內靜默了一會,也許是一秒鐘,又也許是幾分鐘,兩人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終於,利刃‘噗呲’一聲,打破了這份死寂。

傅裡鄴渾身一震,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愣了一瞬間,他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驟然睜開雙眼。待看清麵前景象,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拚命掙紮著想要向前走。

——那把劍竟然被盛鈺刺在了自己的卡牌上!

“盛鈺!!”傅裡鄴吼出聲來。

空氣中仿佛有瓷器破碎的輕響聲,這是貪婪王靈魂印記碎裂的聲音。

盛鈺腿軟的跪倒在地上,掌心卡牌幾乎寸寸碎裂,無數裂紋爬滿了那張卡牌。傅裡鄴瘋了一般想要上前,卻被禁製捆的死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盛鈺倒在地上,不斷咳血。

船板上聚集的猩紅血液越來越多,盛鈺眼睛已經無法凝焦,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模糊。他哽住最後一口氣,虛弱道:“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自毀靈魂印記,算之前騙你為我取滄瀾玉葉的‘賠禮’。你也不用掙紮,想給我補上一刀?畫舫內的禁製兩小時後會自行消除,皆是你若能尋得到我,我便心甘情願任由你宰殺。”

“我從來沒有傷你的意思!”傅裡鄴痛苦的搖頭,鎖鏈被他扯的巨響不斷,整個畫舫好像都劇烈搖晃起來,“今日來也並非找你算賬……”

“那你就是來取我狗命了?”

盛鈺譏諷出聲,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聽不進去,靈魂印記破碎的痛就像是將他渾身骨頭一一震碎,又拿著鐵榔頭將他的骨頭一點一點從□□中鑿出來。

太痛了,痛到他對眼前的一切感覺厭惡。

忍著這劇痛爬起身來,盛鈺扶著畫舫壁緩慢的走到船艙口,離去之前頓住腳步。他頭也不回,聲音冷厲絕情:“從此我們兩人一刀兩斷,這百年的時間,你就當看了一個自作聰明的蠢人濃妝豔抹,給你上演了一出好戲。而我……我就當英明神武的傲慢大人為我上了‘教訓頗深’的一課。”

他抬起手臂,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穿透卡牌的刀刃拔出,‘咚’的一聲摔在地上,“至於我們之間這百年的情誼,就全當是喂了狗吧。畢竟我們倆誰也沒有付出真心,我虛情假意你再三戲弄,真乃絕配天敵。”

盛鈺沒有再管身後的撕心裂肺的喊聲與鎖鏈響動聲,踉踉蹌蹌的出了畫舫。

他何嘗不知道這百年時間,他們付出了真感情,就算是養一隻貓、一隻狗,養了十年也應該有感情了。隻是如今,他騙取滄瀾玉葉無法麵對傅裡鄴,更無法接受自己被愚弄近三十年,他挺著最後的自尊心才說出這種話。

兩小時後,傅裡鄴掙脫束縛,看都沒看那把劍一眼,同樣踉蹌著出了畫舫。

畫舫外的江麵一片平靜,已經看不見那道渾身染血的身影。他嘗試過在附近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盛鈺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

一彆經年,貪婪王名為避戰,實為療傷。

而後戰事幾番劇烈波動。

廖以玫自/殺,懶惰王位旁落盛冬離,天下人震驚。暴食王喪妻後一蹶不振,不敵懶惰,色沉王於風雨飄零之際宣戰。

後,憤怒王、嫉妒王接連宣戰。

整個世界都被卷入這場洪流。

懶惰王抵不過色沉,即將被滅,傲慢王在億萬人驚恐的視線中一箭斷鴻蒙,於危難中解救盛冬離,一舉挽回兵敗如山倒的戰局。

其後紛亂、滅世。

戰火如決堤江流,止都止不住。

新來的鬼將眼睜睜看著傲慢王的卡牌一點點變黑,一時氣憤上頭想要尋貪婪王討回滄瀾玉葉。其他鬼將們習以為常,紛紛搖頭歎息:“大人找了他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到,你又怎麼可能找得到?當年懶惰王勢力微弱之時,貪婪王都一反常態沒有出現,要不是貪婪王地界依然井井有條,世人說不定都要懷疑他死了咧。”

新來的鬼將還會問到‘傳奇神明翁不順’的事跡,舊鬼將們依然習以為常:“他啊。從滄瀾玉葉被奪走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沒準又叛變了唄,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聽人說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看見翁不順從秘境中搶奪了一個召魂術,同色沉王的境地與一神明交換,換取了一把劍之後,他就此銷聲匿跡。”

誰也未曾想到,鬼王們最後一次和平共處,竟然是鑄劍池焰火滔天之時。

傅裡鄴一直想解開當年兩人之間的誤會,滄瀾玉葉能遏製鬼王失格,那麼一定有其他東西可以修複靈魂印記。隻要找到了這個東西,兩人之間的核心矛盾必定能迎刃而解。

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並且過往數年都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

然而時不待人,等不到尋到此物,色沉就派人來通知他,說盛鈺要祭劍。傅裡鄴急忙往祭壇趕,本來想阻攔,卻親眼看見盛鈺葬身火海。

戰事末年,七鬼王祭劍。

貪婪為首,傲慢第二。

因為他緊隨其後。

……

“呼哧……呼哧……”

盛鈺一下子從浴缸裡冒出頭,趴在浴缸邊緣驚天動地的咳嗽,把嗆到肺裡的水咳出來。

該死的,怎麼在泡澡的時候恢複了這段記憶,他差點嗆死在浴缸裡!

門外很快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傅裡鄴著急詢問:“怎麼了?”

“我差點嗆死!”盛鈺控訴完,蔫巴的喊:“門沒鎖,快,快進來扶我一把。”

浴室門外寂靜了一瞬,傅裡鄴開門入內,手上拿著衣服與浴巾:“滑倒了?”

還沒來得及剝開眼前的霧氣,就感覺有人撲到了他的懷中,觸手皆是光/裸滑膩感。乾淨衣物與浴巾一下子就沾染上潮濕氣息。

盛鈺掛在他身上,說:“我好難受啊。”

傅裡鄴嗓音微啞,眼神不敢向下看:“撞到哪兒了,我給你揉揉?”

盛鈺委屈巴巴說:“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一開始傅裡鄴還心疼的揉他身上的淤青,直到他牽著傅裡鄴的手向下滑,後者才驟然醒悟低笑道:“你是用什麼高難度的體操動作洗澡,才能撞到這個地方。”

盛鈺親了親傅裡鄴的喉結,“我不管,給我揉揉嘛。”說著,他將傅裡鄴也扯到浴缸裡。就這樣,兩人都濕透了,傅裡鄴低眸在盛鈺脖頸處輕啄兩下,忽然像想起來什麼:“剛剛胖子一直打電話給你,好像有什麼急事。”

“管他有什麼急事,”盛鈺堵住傅裡鄴的唇,含糊不清說:“肯定沒我現在急……”

浴室內白霧翻騰,春色漫天。

浴室外,兩人的手機擺放在一起,情侶手機殼,情侶手機款式,就連短信來的提示音都一模一樣。滴滴滴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被浴缸裡撲騰的水聲掩蓋的乾乾淨淨。

【盛哥!】

【傅佬!】

胖子那邊已經急得頭上竄火,他發了得有幾百條信息:【快來二十一層樓裡幫我出主意,我他娘的……終於找到小美的轉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求一個完結五星好評!漂亮仙女們動動手指吧嗚嗚嗚,來年漂亮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