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經出現在奈良時代的遣唐使的航隊上,麵前這個看似年輕的男人起碼在百年之前便已經存在於曆史當中了。
“令祖父…是阿倍仲麻呂嗎?”
千葉打量著安倍晴明的容貌,眉眼間依稀可以見到那個曾有數麵之緣分的少年的影子。
“正是家祖父。”安倍晴明點了點頭。
“啊,是他嗎。”
千葉愣了一下,臉上帶著些難言的恍然。
不過是昨天剛剛見過的人,轉瞬間便已經是百年之後了。
滄海桑田,不外如此。
安倍晴明看著千葉臉上的一閃而過的悵然神色,目光中露出一絲懷念和了然。
空氣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係統有些不安的坐在一旁,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千葉的臉色,生怕他再露出哪裡不對來。
然而千葉隻是悵然了一瞬,很快便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現在還好嗎?”
“家祖父已經辭世多年了。”安倍晴明頓了頓,說道:“在那之前,並沒有什麼遺憾的地方。”
“如果說唯一的遺憾,大概是終究沒能再見您一麵,沒能當麵道謝以及說一句抱歉。”
不然,也不會在書房裡留下那樣一卷畫和一封書信了。
安倍晴明內心歎息,臉上卻仍舊帶著微笑。
他前來主要是為了確定千葉的身體狀況,目前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他也不打算留太久,畢竟剛剛醒來的傷者身體還很虛弱,此時此刻所需要的是可以靜養的環境,而不是追憶過去。
“那麼先生就先在此處休息吧,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直接告訴瑩草和蟲師。”安倍晴明說道:“我去吩咐家人給您送一些食物過來。”
“有勞了。”千葉麵對著這個故人的後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他神思倦怠,剛剛醒來隻覺得身體各處都不甚協調,也確實沒有和對方敘舊的精力了。
於是安倍晴明便帶著一頭霧水的源博雅又離開了。
莫名奇妙的見了好友長輩的舊交,卻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又退了出來,此時隻覺得滿臉茫然。
晴明看著源博雅疑惑的神色,歎息了一聲,帶著自己的摯友又回到一開始對坐飲酒的回廊裡。
“這件事說起來比較複雜。”
沉默了良久,久到源博雅已經把麵前的一壺酒全都喝完了,晴明才歎了口氣,露出了一點苦惱的神色。
“那麼就慢慢說吧。”
晴明想起祖父辭世前留下來的話語,眼中露出一點淡淡的悵然。
認真算起來的話,晴明和自己這位祖父並算不上親近,甚至說不上多麼的熟悉。
作為遣唐使中成就最高的一位,阿倍仲麻呂,自己的祖父在大唐停留了半生的時光才回到扶桑的家鄉。
當他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已經更像是一個唐國人而非是扶桑人了。
他風姿清雋,眉目疏朗,帶著一種難以用筆墨形容的蕭疏氣質,此時回想起來,竟然和被自己救回來的這位故人有些相似。
晴明還記得那時候的祖父,常常會對著書房中的一副卷軸歎息。他知道那是大概是一副畫像,但是那畫像始終沒有被打開過。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祖父緬懷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那是一個在陰陽術和結界方麵有極高造詣的靈能力者,卻在遣唐使團即將登陸的時候,因為自己等人的自私而離開了航隊。
時隔多年以後,阿倍仲麻呂已經忘記當初他們到底麵臨的是多麼艱難的情況,歲月就在他記憶裡的,隻有當初千葉不求回報默默無聞的在航隊上一直出手救人,最終卻獨自離開的事情了。
而就在第二天,千葉滿身鮮血的消失在他麵前的畫麵,幾乎成了他永生難忘的遺憾。
而原本的愧疚,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醞釀成了比執念更深的東西。
阿倍仲麻呂直到最後還記得曾在船上時,驚鴻一麵間那個人攏在光影中的身影,那樣端肅蕭疏的風姿,和最後一麵所見到時,對方滿身是血的蒼涼。
——是你啊,阿倍仲麻呂。
沙啞低沉的聲音,那樣一句沉重而疲倦的問候,從此成了他午夜夢回時候輾轉難忘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