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前來接他的家人,並不是真心想要接他回去,他們所需要的隻是一枚能夠代替那些被精心培養出來的、真正的嫡係血脈的棋子。
所以當島津家的家主發現自己還有一個流落在現世裡的孩子以後,幾乎是用一種欣喜若狂的態度,派人前往現世,去接宗治回來。
然而他們的喜訊,卻是宗治一生所有悲劇的開始。
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宗治想。
我不會走的。
無論他們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我也不會離開這裡…不會離開你的。
啊,真是何等的蠢鈍無知。
後來宗治時常想,如果自己當初不說出這句話,那麼兼也大概也不會在那場人為製造的意外中死去。
沒有如果。
那些無能為力去拯救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唯有複仇是真實的。
所以直到後來,宗治站在轟然倒塌的島津家的主宅上,對著那一片繁華的廢墟,他也未曾感到絲毫的愉悅。
要是…一切都能重新來過呢?
身為最初加入時之政府、並且一步一步爬到了高位的宗治,再不會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時政運轉的真相了。
計劃算不上周密,宗治在最開始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甚至連計劃都沒有定製。儘管失敗的可能性和成功的幾率完全不成正比,但是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迅速的生根發芽在他心裡瘋長,再難被驅逐出去了。
而唯一需要擔心的,隻有失敗的可能性中,阿朔該如何生活下去。
阿朔。
宗治再次回到現世的時候,曾經被大火焚燒過的孤兒院,修整過的建築上尚且殘留著未被完全遮蔽的焦黑痕跡。大門被推開,他在院子中看到了阿朔。
那一瞬間宗治有些恍惚,兩年的時間在孩子身上留下的印記尤為明顯,眼前的孩子和自己記憶裡愛人的弟弟幾乎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了。
他瘦弱,沉默,懵懂卻又尖銳。
看向自己時,目光木然的驚人。
“阿朔?”
站在樹影下的孩子抬起頭,五官動了動,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出來,看的出來帶著些不成形的討好的影子。
盛夏的蟬鳴聲中,一切都被午後的陽光熏蒸的模糊而又不真實,回憶起過去時,似乎卻還能聽得到那些小聲的交談和議論聲。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生活。
*
十年的時間有多長?它足夠把一個孩子變成少年,抹平傷害,消磨掉苦難帶來的尖銳和不安穩,重新變回熱烈明媚的模樣。
也足夠消磨掉一個人的耐心,失去條理,放棄等待,讓執念在日複一日孤獨的守望裡變得瘋狂。
當記憶裡的大火再一次席卷了整個視野的時候,宗治站在天台上,傍晚的風帶著煙火的味道侵襲著他的視覺,被高溫扭曲的視線裡,他看到少年倉惶的神色。
天邊燃燒的雲合著風勢呼嘯著席卷了宗治的視野,橘紅色的天空接連著身邊的火光,混亂的呼救和指責,淒厲的哭聲和阿朔無聲落淚的臉。
早應該有所察覺卻一直被忽視的少年的感情。
*
——要等我給兼也報了仇,要等你長大。
一片荒蕪的夢境裡,宗治再次露出了那樣沉默而疲憊的笑,他擦乾淨孩子臉上的淚水,把所有的恐懼和混亂壓抑在心底,小心翼翼的對著阿朔展露溫柔,用一種堅硬而強大的姿態成為了阿朔的守護者。
夢裡的阿朔踮起腳,努力的去牽男人遞過來的手,他把自己孩子模樣的小小的手掌放在宗治的掌心裡,已經長成成熟男人模樣的青年卻摸了摸阿朔的頭,轉身走進了身後的大火裡。
宗治?
阿朔驟然從夢中醒了過來,昏暗的房間裡,傍晚的斜陽從窗外漏進來映的滿室昏黃。他站在房間中央的陰影中,仿佛時空顛倒,再次回到了某個盛夏的午後。
青年順著長長的林蔭道走來,大門推開,陽光透過扶疏的枝葉在他臉上落下晃動的光影,隨著他的步伐,一路明明暗暗交錯掠過。
阿朔站在樹影下抬頭看向他,恍然間有來人踏過回憶,穿過時光,就這樣一路曆經星霜,回到了自己的麵前。
“阿朔。”
跟我走吧。
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