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洲一沒有毒發,二沒有受傷。
他隻是睡過去了。
這個月以來,他陸續在西域各地奔波,不是走在找風裡鷹的路上,就是困在極樂宮裡虛與委蛇。
如今一沒有亂七八糟的蠱蟲,二沒有強敵環伺、虎視眈眈,三也和該說開的人都說開了……
傅寒洲很久沒有睡過這麼令人安心的一覺了。
——畢竟,劍神的守夜,不是所有人都體會過的。
這一夜細雨霏霏,西域恐怕極少會下這樣的雨,令人恍惚夢回到江南的夜晚。
傅寒洲躺在榻上斷續地養神,偶爾醒過來一次。
第一次他醒過來,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應龍城坐在塌邊。
傅寒洲問了一句:“幾更了?”
“二更天。”應龍城見他醒了,再次過來把了一下脈,然後問,“你身上為何中有殘毒?”
傅寒洲迷糊地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從極樂宮裡離開後,完全沒有交代過雨師妾二人死活、七殤之毒如何劇烈,還有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
要說的話太多了,他此時身體虛弱,嘴巴也懶,就將頭一歪,任性道:“明早再說。”
傅寒洲好久沒睡得這麼順暢了。
再醒過來是三更天,外頭夜幕漆黑,他險些以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但口口即時糾正了這個錯覺。
應龍城還坐在房間裡,未點燈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傅寒洲睡得夠了,身體卻還沒醒,隻覺得臉上有些癢,一摸才發現自己臉上的易容還沒卸下來。
應龍城見他樣子,就從旁邊架子上遞過來一塊巾子。
分明是西域寒夜,這塊毛巾卻入手溫熱,傅寒洲敷在臉上,很愜意地歎了口氣。
他將臉擦完,覺得非常暖和、安心和愉快,就又一聲不吭地睡過去了。
這回睡著大概是過了頭,傅寒洲翻來覆去地做了個夢。
夢中故事還很有邏輯:
傅寒洲那“平平無奇的三劍”、“普普通通的三劍”之後,又發展出了“一無是處的三劍”、“後悔學武的三劍”、“正常家庭的三劍”……
總而言之,他的無情劍法突破了係統上限,一口氣抵達了先天、宗師、宗師圓滿數個境界,然後破碎虛空……太上忘情了。
故事的最後,他夢見自己把劍神給始亂終棄了。
傅寒洲醒了:“……”
天也亮了。
口口:“鴨,主人牛逼,主人連著睡了十二個小時……”
傅寒洲睡得頭暈,翻身坐起來,又就著屋子裡的冷水將臉擦洗得乾乾淨淨。
然後他在榻上坐著,尋思起了自己剛剛做的那個夢。
正在想著,門被輕輕推開了,應龍城帶著個盒子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傅寒洲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應龍城怔了一下,說:“你指什麼?”
傅寒洲說:“你解了忘憂蠱以後,又在靜室裡待了一天一夜,看樣子對劍道很有心得,但是昨夜……你看上去功虧一簣,非常生氣。”
應龍城將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我不是對你生氣。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隻是將過去二十年的執念一劍斬斷了。”
他變回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劍神,這倒讓傅寒洲覺得很放鬆,就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盒。
就在傅寒洲饑腸轆轆,等著劍神拿出好吃的來喂飽自己的時候,就看見應龍城竟然從裡麵拿出來一碗藥。
“……”傅寒洲立刻臉上就寫了“不高興”三個字。
應龍城抬眉道:“是需要我親自喂你,還是買蜜餞來哄你?”
傅寒洲給他說得老臉一臊,就接過了藥碗,捏著鼻子喝了起來。
應龍城坐在旁邊,看了他許久後歎了口氣,說:“我不想解釋太多,但卻擔心你誤會。昨日之事,你可以當做我……觸及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傅寒洲聽得忘記了叫苦,好奇道:“然後呢?”
應龍城說:“忘憂蠱解開之後,我想起很多事。”
他本來是一個很純粹的劍客。
二十餘年來,專研劍法,從未有片刻的懈怠。
從年幼起,他便沒有耽溺過家庭,享受過無憂無慮的快樂,更多的是在星夜露明時分,默默地擦拭著劍。
他並未感覺自己孤獨,或甚至是孤僻,那對他來說本就是人生的常態。
也許彆人追尋自己心中所求的過程,就像是在熱鬨的年市上買合心意的禮物,就算買不到琉璃等,帶回來一個花瓶也很不錯,有時還要被叫賣糖糕的攤子吸引走了注意力。
但對於應龍城來說,他的路就像是走一座雪山。
兩旁什麼也沒有,唯有鵝毛大雪的紛飛,還有他身上的劍;
腳下也本就沒有路,這世間的武功他已經學到了極致,接下來沒有人能夠陪伴,隻有他自己將要開辟往下萬代的劍道;
眼前沒有目的地,隻能從心中知道天地是如何劃分,便要義無反顧地前行、向上、找到重點;
身後沒有人在等他,也沒有牽掛要累他時時回頭去看。
一切進行得理所當然,是平靜平淡、無悲無喜的一段事。
直到傅寒洲的到來。
他突然發現雪山上長出了針葉林,長出了雪鬆,長出了很多梅花。
那似乎本來就是長在道路兩旁的,可是他從前沒有關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