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上巳節,睿文帝近來興頭極大,他還沒等到上巳節的宴會正式開始,便帶著齊皇後陸妃還有幾個妃嬪,以及些宗親和重臣先一步來到了曲江池賞景。
陸妃近來重又獲了盛寵,這時人不多,睿文帝便放浪形骸起來,攬著陸妃調笑:“娘子來與朕同遊。”
陸妃雖四十餘歲了,但眉間仍有些少女風情,含笑應了聲是。
睿文帝用了娘子倆字,明擺著沒把齊皇後放在眼裡,好在齊皇後也不稀罕他,轉頭和齊玥便遊湖便說話了。
裴在野才和沈望舒走進來,就見到睿文帝和陸妃這個老妃妾你儂我儂的一幕,他頗是厭惡地蹙了下眉。
他拉著沈望舒走近,見過禮,眼風甚至沒往陸妃身上掃一下,隻淡淡道:“上巳節是要節,父皇怎麼把妃妾帶來了?朝臣宗室俱隻帶了正室,兒臣隻擺了他們一夫一妻的坐席,這些侍妾在此,便隻有站著服侍的份兒了。”上巳節宴是他主理的。
好吧,裴在野不光是瞧不上陸妃,對於妃妾側妃,他都是瞧不上眼的,不過他是元後所出,生來便是這樣尊貴的。
睿文帝被他這張嘴氣的,臉色登時變了,但他嘴唇顫了片刻,又微微一笑:“陸妃恰巧生在三月,朕之前對她多有虧欠,正巧又遇上了上巳節,朕便想著把她的生辰和上巳節一道過了,說來還多虧太子費心布置。”
裴在野眼裡掠過絲危險,很快又嘲弄地嗤了聲。
眼看著這對兒時間最尊貴的父子劍拔弩張的,卻無人敢來觸黴頭相勸,此時,齊皇後身後傳來一把清柔女音,溫聲相勸:“陛下至情至性,待皇後端方體貼,待陸妃娘娘也是關懷備至,您這般周全,於後宮前朝,都是幸事。”
說這話的居然是齊玥,眾人又齊齊向她看了過去。
睿文帝自然認得她是齊皇後內侄女,見她相貌極美,說話又動聽,便也就著這個台階下了,又對著裴在野服了軟:“阿玥說的是,朕也是念著太子這幾日辛勞,故而提了一嘴。”
裴在野諷刺地扯扯嘴角。
齊玥盈盈一禮,目光又落到裴在野和沈望舒交握的手上,盈盈一禮,柔聲道:“太子和殿下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對外周全寬宏,對內體恤萬端。”
她頓了頓,笑:“太子和太子妃,便如陛下和陸妃娘娘一般,都是情深義重,恩愛非常。”
她這話一說,湖邊一下比方才還要安靜。
太子本就為著陸妃不悅,太子妃的身份更是敏感,她可是陸妃嫡親的外甥女!她還偏以陸妃和太子妃作比,不是誠心讓太子想到太子妃身上那一半的血脈,給他找不痛快嗎?
再說什麼情深義重恩愛非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年睿文帝偏寵陸妃,禍亂朝綱的事情,這麼一對比,太子會不會也想到,自己以後也步上睿文帝的後塵?
沈望舒想也沒想就反駁:“胡言亂語!你...”
她說著說著,忽然覺著裴在野握著她手的手指動了一下,她側頭,瞧不清裴在野神色,她聲音也不覺輕了幾分。
裴在野一直厭憎陸家,齊玥這挑撥的可謂穩準狠,正好在裴在野因陸妃不快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能勾的他想起對陸氏的所有厭惡,說不得就是為了報當日穿小鞋之仇。
裴在野呢?他真的開始介懷了嗎?
沈望舒忽的不安,正要斥責齊玥,裴在野就輕拍了下她的手背,目光落到齊玥身上:“陸氏不過區區妃妾,安能與太子妃相較?”
這話說的,陸妃和齊玥齊齊白了臉。
他很快收回目光:“齊女以下犯上,冒犯太子妃,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對裴在野來說,罰個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他甚至懶得去看結果,自顧自拉著沈望舒入了席。
......
這事在旁人眼裡算了結了,在裴在野這裡,遠沒有結束。
他之前對齊家多有寬宥,自然還是瞧在威國公和太後的麵子上,但自從上回齊珂險些毀了小月亮的及笄禮,他就感到了極大的冒犯。
他是太子,天生的君主,對他而言,能夠和他平起平坐的人,隻有他的妻子,他的小月亮,而不是齊家人,齊家衝撞小月亮,便等於衝撞了他。
齊玥和齊珂敢如此作為,背後若是沒有齊家授意,就讓睿文帝把曲江池的水都喝乾淨!
隻是礙於威國公幫他鎮守豫州多麵的情分上,他不能隨意發落了齊家,必得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有一個合適的由頭。
現在時機已經到了,裴在野坐在馬車上,輕敲兩下車圍,喚來了葉知秋:“讓內閣擬旨,降齊壽年為三等伯,齊家二子,均留職聽用。”
齊家世襲爵位雖然被褫奪了,但因他是皇後兄長,便有個承恩公的榮爵,曆代皇後娘家所得皆為公爵爵位,眼下這個爵位被擼至三品伯爵,齊家以後哪裡還有臉見人?!
裴在野不會,也沒必要針對一個女人下手,他要出手,倒黴的必然是整個齊家,可他若不下手重點,以後隻怕人人都敢踩到太子妃頭上了。
齊玥不過是爭一時意氣,沒想到太子卻是早想收拾他們了,她若是聽到這個消息,非瘋了不可,她怕是寧可自己挨掌摑挨到死,都不會願意家族惹這麼大的麻煩。
齊壽年是齊總督,也就是太子他舅的大名,他直接把人從一等承恩公搞成了三等承恩伯,這罰的也太狠了些!葉知秋都聽傻了:“齊總督,他,他怎麼了?”
裴在野道:“他管教不好女兒,我隻好管教他了。”
他到底還顧念著威國公,留了三分情麵,隻不悅道:“讓他呈請罪折子上來,晚一日,便給他降一級,要是晚十日,就擼了他的爵位,讓他去做個散軼大臣,我倒要看看,他一個三等伯爵,能經得起幾日。”
葉知秋這才反應過來,太子是為了護著太子妃。
殿下真男人!
他一下子手舞足蹈,開開心心地跑去傳話了。
沈望舒也被他這一番辣手發作給驚住了,她目瞪口呆地道:“殿下,你真的要...那可是你親舅家,你怎麼...?”
她倒不是為齊家求情,主要是覺著,裴在野發作的也太突然了。
她以為,依照裴在野和齊家的情分,怎麼也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麵上滿是不耐:“早就想這麼乾了,他教的什麼兒女,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不知所謂。”他這人素來如此,賞是重賞,罰也是重罰的。
這份不快,從齊皇後硬要給他宮裡塞人,齊總督暗暗在背後推動就有了,他不悅拂袖:“這天下姓裴不姓齊,還沒他說話的份。”
沈望舒知道他主要還是為了自己,她也瞧出來了,裴在野對齊玥真的沒什麼意思。
她遲疑了下,伸手輕扯了扯裴在野衣袖:“殿下,謝謝你啊,你又幫了我一回...”她不用向夢裡那樣,如此害怕麵對齊家了。
她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的:“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好。”
裴在野昂了昂下巴:“你要真想報答我,就叫我一聲四哥聽聽。”
沈望舒愣住了。
四哥這個名字,對兩人都有著十分特殊的含義,她想到在梁州的那些日子,不免有些出神。
裴在野以為她不願意叫,他挑眉哼了聲,不悅地背過身去。
他的衣角又被人扯了一下。
就聽身後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