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的人”,這問題在當前的語境下是重點嗎?
可蕭明徹卻問得很嚴肅,冷凝眸底數次閃過疑惑,但更多的還是防備。
李鳳鳴反複吐納平氣,同時見鬼似的盯著他。
目光僵持中,她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嘗試抽絲剝繭。“你很在意‘我的人’這個說法。為什麼?”
蕭明徹神色不變,仍是冷冷直視著她:“這和我們在大婚當夜說好的不一樣。”
李鳳鳴腦中轉得飛快,從大婚當夜開始將事情捋了一遍。
大婚當夜,蓋頭被掀開的瞬間,她就察覺到蕭明徹對自己的抵觸。
她慣會順勢而為,當下立刻開誠布公,說明自己來和親是迫於無奈的保命之選。
是她主動提出“隻需在人前做好表麵夫妻,人後互不侵擾”。
她還說過,將來若有合適契機,她會在不影響蕭明徹利益的前提下,設法脫身離開齊國。
所以,有此前情,李鳳鳴與蕭明徹之間根本就不該存在“誰是誰的人”這個說法。
總算想通症結所在,李鳳鳴再度確認:“我方才脫口講出‘我的人’,這讓你疑心我如今改了主意,對你有所覬覦?”
蕭明徹的沉默,顯然代表默認。
“一時失口,讓你誤會了。”
李鳳鳴泄氣搖頭,笑得好生無奈:“放心,那個‘互不侵擾’的約定不會變,我並沒有對你見色起意。”
蕭明徹眼中戒備稍緩:“既如此,你為何動怒失控?”
難道還能是因為我心疼你嗎?李鳳鳴嗤聲輕笑:“當然是因為,你的處境與我息息相關。”
這樣就合理了。蕭明徹頷首:“看來,我今日在禦前吃了虧,於你的利益也有所損傷。”
“正是,”李鳳鳴想了想,立刻糾正了自己之前的錯誤,“我們本不熟悉,方才這一架,是我衝動冒失,還請見諒。”
她此刻這種客氣友善的態度,蕭明徹很是受用。
“無妨,兩國民情不同,我能體諒。”
他頷首淡聲,難得說了一長串話:“我曾聽說,魏女可出將入相,甚至襲爵掌家。你本王女,脾氣秉性與大齊女子迥異,也是人之常情。但在旁人麵前,最好收斂些。”
雖他的表情聲音都冷淡,但李鳳鳴一向很能聽懂彆人話中好歹,知他意在提醒。
“多謝殿下擔待。認真說起來,這算我們第二次真正相處,彼此缺乏了解,確實很難真心互信。不如趁此機會,坐下來談談?”
他倆實在太不熟了,很有必要來一場相對深入的交流。
蕭明徹轉頭看看已爬上夜色的窗欞:“談可以,但你不能再動手。”
李鳳鳴笑音和軟:“放心,我從不以己之短攻人之長。方才是你讓著我,承情了。”
雖然兩人都沒有儘全力,但她感覺得出彼此的實力差距。
武藝高低這種事,交過手心裡就會有數,嘴上逞強沒什麼意思。
她自幼習武就隻重在自保,本就不是什麼絕頂高手。
在蕭明徹這種上過戰場的真行家麵前,除非她以命相搏,否則半點勝算都沒有。
先前她是怒急之下失控魯莽了,同樣的錯,她從不犯第二次。
*****
當李鳳鳴打開書房門,笑容端雅地吩咐人送茶果進去時,大家都有點懵。
傍晚時,淮王府夫婦從香雪園回來就屏退眾人,雙雙神色不善地進了書房。
接著書房內傳出啌啌哐哐的疑似打鬥聲,還夾雜著聽不清內容的疑似爭吵。
這前後才沒一個時辰,卻又讓送茶果進去,儼然要煮茶夜談的親昵狀……
兩名侍女送完茶果出來後,互相遞了個偷笑的眼神: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床頭打架床尾和”吧?
書房內,李鳳鳴與蕭明徹全不知外間事,在窗畔相對落座,開始“煮茶談心”。
兩人如今算一條繩上的螞蚱,相互間確實需要交個底,否則將來“合作”中,難免還會出現牛頭不對馬嘴的衝突。
但兩人都做不到徹底敞開心扉,各自都有不能或不願告知對方的事。
好在是利益聯姻,且兩人私下有約定,雙方都沒真將對方當做此生伴侶,倒也沒必要竹筒倒豆子。
蕭明徹並不好奇李鳳鳴被迫聯姻的緣由,李鳳鳴也不在意他為何第一眼看到自己就很抵觸。
兩人便默契地選了個溫和話題,先從太皇太後談起。
早前淮王府管事薑叔曾傳信告知蕭明徹,說太皇太後自冬日裡大病一場後醒來,較從前糊塗了些,性情也有所改變。
蕭明徹今日親眼見到老太太,才知薑叔信中是委婉了。
“從前她不愛笑,也不會喚我名字。更沒有晨昏定省,每月隻見我兩次。”
蕭明徹無嗔無怨,平靜陳述過往事實。李鳳鳴卻聽得心中一揪,咬糕點的動作頓住。
“從前你住在這裡的那幾年,太奶奶一次也沒喚過你的名字?”
見他頷首,李鳳鳴窒了窒,不忍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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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和親之前,李鳳鳴對蕭明徹的處境隻有個模糊了解。
他的生母錢寶慈出身中等門戶,卻因姿容出眾、性情柔嘉,在雍京城內小有名聲。
錢寶慈成年後經選秀入宮,憑出眾美貌和溫婉性情博得齊帝榮寵,入宮當年就有了身孕。
齊帝大喜,破例將錢寶慈連晉四等,封為昭儀。
可惜紅顏薄命,錢寶慈生下蕭明徹沒幾日,就因產後血崩,不幸撒手人寰。
不久後,齊帝又選了錢寶慈的堂妹錢寶念入宮,仍封昭儀,並將蕭明徹交由錢寶念撫養。
在蕭明徹九歲那年,昭儀錢寶念有了身孕,太皇太後便將他接到滴翠山行宮。
外間大都認為,是太皇太後上了年歲,獨在行宮寂寞;加之老太太也擔心錢寶念有孕後會薄待蕭明徹,這才將他接來親自撫養。
若照這說法,老太太對年幼的蕭明徹該極疼愛才是。可眼下李鳳鳴聽他短短幾句話,就已明白傳言有誤。
九歲到十六歲這幾年,蕭明徹住在行宮無人問津。
每月僅接見他兩次、不會對他笑、不會喚他名字的太奶奶,顯然也不會對他噓寒問暖。
至於九歲之前的他曾遭遇過什麼,就更不可想象了。
縱然如今的李鳳鳴也落到要靠和親異國來保命的地步,但她還是篤定,自己和蕭明徹之間,絕對是蕭明徹更可憐。
她人生前十七年雖背負沉重期許,活得很累,卻得到過父母親族充分的熱切關愛與精心嗬護。
無論那些關愛與嗬護是真心還是假意,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是得到過的。
甚至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有人在自己都成泥菩薩時,依然儘力為她謀了和親這條生路。
可是蕭明徹什麼都沒有。無論何時,他隻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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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後,李鳳鳴佯裝無事地笑睨對麵的人,聲調溫柔許多。“罷了,咱們還是說說今日的事吧。”
“你想說什麼?”蕭明徹端起茶盞。
李鳳鳴道:“你既已提前得到‘廉貞可能會有麻煩’的消息,第一步應對也做得極好,按道理今日就不該吃這麼大的虧。我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