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1 / 1)

似蜜桃 許乘月 4249 字 7個月前

自打和親來齊, 李鳳鳴與從前似乎越來越不同。以往因為身份之故, 她諸事受限, 天性裡自帶的那份頑皮活潑被壓得死死的,在人前必須端著矜貴穩重的威嚴架勢。久而久之,連她都時常忘記,自己隻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沒想到來了齊國以後, 還真是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不再被許多責任與期待束縛的李鳳鳴, 終於在年近二十時,一天天活得倒了回去,時不時冒出幾分孩子氣的任性、衝動、蠻不講理。這才是她本性裡真正的自己。在辛茴看來, 李鳳鳴這樣的改變不算壞事。所以便隻在旁看著,半點勸阻攔截的意思都沒有, 由得她追著蕭明徹去瞎胡鬨。其實李鳳鳴看得很清楚, 蕭明徹並非故意,隻是不知為何突然悶惱,遞盒子給她的動作過分迅猛, 而她的“胸襟”又過於……偉岸起伏。姑娘家在這類事上自有天性本能。光天化日之下, 辛茴還在近旁圍觀,突然被蕭明徹觸碰到如此尷尬的部位, 李鳳鳴實在很難不炸毛。這不是她初次與蕭明徹交手。之前在行宮長楓苑書房, 蕭明徹可謂乾脆利落, 隻一招就將她反製。所以, 對於雙方實力的懸殊, 她心中有數的。衝動出手,不過是惱羞成怒的發泄而已,並沒覺得自己真能將蕭明徹怎麼樣。可奇怪的是,這次蕭明徹非但沒有還手反製的跡象,居然連閃避都沒太認真。仿佛一個豁達寬厚的大人,在包容無知無畏的胡鬨稚子。對李鳳鳴而言,知道打不過對方是一回事,如此不被放在眼裡,這又是另一回事了。“彆以為笑得那麼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美男計沒用的!”她的語氣故作凶冷,蕭明徹心中卻莫名一甜。就這短短瞬間的閃神,他便被迎麵揮來的拳風掃中左側臉頰。按常理,以李鳳鳴那點三腳貓的本事,就算蕭明徹走神,也不至於真被她傷到。偏偏她手上戴著聞音今日送她的禮物。這禮物並不貴重,卻新穎有趣。是個銀累絲鳳凰吐珠紋手鐲,有可自行開合的機關環扣。環扣處掛了條秀氣的雙股絞絲小銀鏈,銀鏈另一端連著鑲薔薇英石的銀指環。壞就壞在那薔薇英石,它被精工細雕做成了栩栩如生的小雲雀。小雲雀的喙從戒麵邊緣探出點尖尖。李鳳鳴這一拳揮過去,蕭明徹閃避慢了半步,那小雲雀的喙尖便在他左臉上斜斜劃過。迅速就見了血。蕭明徹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這點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這不是戰場,這是在雍京城的淮王府。就算蕭明徹不以為忤,可堂堂淮王殿下在自家府中被王妃揍到見血,這消息若傳出去,李鳳鳴是絕無好果子吃的。她曾在齊帝麵前親口承諾過:既來和親,便隨齊製。齊國女子地位可不比魏國。蕭明徹再不受齊帝愛重,也是個堂堂親王。不管李鳳鳴今日是因為什麼事動的手,也無論蕭明徹自己是否計較,毆打夫君至見血的程度,這道傷口就是打了齊國皇室的臉。若真嚴格遵循齊國律法與民俗,李鳳鳴是要被問罪的。場麵凝固了片刻,辛茴率先回魂,立刻衝上去將李鳳鳴擋在身後:“屬下以下犯上,請淮王殿下降罪!”對於如此明目張膽的公然頂罪,蕭明徹報以冷漠臉:“一邊去。”是夜,李鳳鳴站在床邊,垂眸望著躺在自己床上的蕭明徹,心情很是複雜。下午這家夥臉上見血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她閃身進了她這院,再沒出去過。冷靜下來的李鳳鳴也明白,他這是在保護她,不想將事情鬨大,否則她很難收場。但感動歸感動,承情歸承情,並不代表他可以霸占她的床吧?!“這架勢,好像我不是劃傷了你的臉,而是打斷了你的手腳。”李鳳鳴不太自在地嘟囔一句,試圖和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屈尊,自己上藥?”蕭明徹兀自閉目,平靜淡聲:“不能。誰傷的誰照顧。”她翻了個白眼,滿臉寫著活見鬼。“那我給你上了藥,你就回北院,這總行了吧?”“不行。若半夜傷口疼,你得管。”李鳳鳴咬牙,指腹探進小藥瓶,沾了薄薄一層藥膏。她邊往蕭明徹傷口塗,邊忿忿道:“就出那麼丁點兒的血,能有多疼?”“疼就是疼,和出多少血沒關係。”蕭明徹從容得理直氣壯。這家夥今天實在太反常,李鳳鳴甚至懷疑他在檀陀寺裡撞邪了。還半夜傷口疼呢,就那麼淺淺一道劃痕而已,到半夜說不定都愈合了!但說到底還是她衝動傷人了。於是沒再多言,沾了藥膏的手指在他傷口上敷衍塗抹一遍,就準備收回。蕭明徹卻倏地睜眼,並握住了她的手腕。他那對桃花眼是當真漂亮,琥珀色眸子在燭火的映照下熒華流轉。這麼直直仰望過來,不需什麼表情就很勾人。李鳳鳴心中猛一怦然,竟覺有些口乾舌燥。她慢慢錯開眼神,硬著頭皮佯裝淡定:“藥已經塗完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塗藥不都要吹的?”蕭明徹一本正經,“在行宮幫我塗藥那次,你就……”李鳳鳴沒好氣地瞪眼打斷他:“吹什麼吹?!那次你不還說我蛇精轉世嗎?”吹你個圈圈又叉叉,起開。淮王府內還藏著太子的耳目,既蕭明徹留宿小院,李鳳鳴就不能去彆的房睡,否則必會橫生枝節。洗手,喝水,吹燈,上榻。躺在熟悉的床帳中,鼻端是羅衾夜夜香的綿纏馥鬱,李鳳鳴卻渾身不自在。很顯然蕭明徹也沒多自在,聽呼吸聲就知毫無睡意,還隱約有那麼點心浮氣躁的意思。這不是他倆第一回同床共枕,但這張床尺寸過於小巧,兩人同睡是睡得下,卻拉不開距離。枕邊多了個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相聞,手臂相貼,體溫透過各自薄薄的寢衣混合交互。這股子親密滋味,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煎熬體驗。李鳳鳴深覺失算,心中暗罵自己竟忘了“發情期”這回事,方才居然沒吩咐淳於換一種能讓人清心寡欲的香。真是要命了。“蕭明徹,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李鳳鳴閉目,兩耳發燙。她和蕭明徹本是由國與國之間的利益聯姻而聚,又因兩人私下達成共生同盟,這才一路和諧相處過來的。“你是不是遇到麻煩,需要我配合著掩人耳目?”除此之外,好像沒彆的理由能解釋蕭明徹今日的突兀古怪。總不會是忽然對她見色起意了吧?嘖,怎麼可能。月初她醉酒後,稀裡糊塗在馬車上強行親吻了蕭明徹。次日蕭明徹就宣布兩人的同盟破裂,這可不像會見色起意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蕭明徹才輕聲回應:“若我說是,你可願幫我?”李鳳鳴聞言,悄悄吐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她促狹帶笑:“月初時你才說過我們的同盟破裂,言猶在耳啊,淮王殿下。沒幾天你就倒轉來求我幫忙,臉疼嗎?”“你就說幫不幫。”蕭明徹有些惱。“當然要幫。我可沒你那麼彆扭小氣。你好我才能好,這道理非常淺顯。”雖答應幫忙,卻又忍不住在言辭間踩他一句“彆扭小氣”,細想想好像也挺幼稚。李鳳鳴被自己給逗笑了。“遇到什麼麻煩?和你今日去檀陀寺有關?需要我怎麼幫?”“檀陀寺的事,說來話長。先不提那個,明日再與你細細解釋。”事實上,蕭明徹並沒有太具體的麻煩需要李鳳鳴幫忙。這不過是他下午來見李鳳鳴之前,在北院書房獨坐半個多時辰,絞儘腦汁想出來的托辭。“既你不願搬去北院,那就我過來。”“什麼?!”李鳳鳴震驚。“彆緊張,隻是晚上睡在這裡,沒要怎麼樣。近來京中風傳我與你不睦,再這樣下去,太子定要塞人給我。”難得他費這麼多口舌,解釋得還算清楚。這理由對李鳳鳴很有說服力。她笑音漸軟:“懂了。你暫不想與太子撕破臉,所以需要和我假做幾日‘恩愛夫妻’。”“嗯。”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好像又回到在行宮時那種友好共處的隨性狀態。“你將府庫鑰匙重新給我,算是假裝恩愛夫妻的交換條件嗎?”“不是。那鑰匙,我用完本就會還你。”說起這個,蕭明徹是當真有些慪。“你缺錢,為何寧願變賣珍珠,也不告訴我?”這一整日,身心都經曆了好幾回大起大落,此時的李鳳鳴漸漸開始有困意了。“醉後強吻了你,氣得你與我翻臉,我做賊心虛啊。”“我沒翻臉。隻是……”蕭明徹輕咳兩聲。誰才是做賊的那個,隻有他才真正心知肚明。他突兀地轉移話題:“你為什麼突然缺錢?”李鳳鳴打了個嗬欠,拖聲拖氣:“就鋪子上周轉一下。”“可你方才說珍珠隻賣了八十金。”蕭明徹再是不愛過問瑣事、不懂胭脂水粉的生意,也知八十金在雍京城內不夠盤活那麼大個商鋪。“我手上原本還有一百多。再拿出兩套小首飾,一當一賣,湊起來就夠了。”李鳳鳴又打了個嗬欠,愈發地口齒不清。“你花一千金又把那盒珍珠買回來,差點沒把我氣吐血。有那閒錢,你給我多好。”此時冷靜下來想想,以她和蕭明徹的關係,哪怕蕭明徹把淮王府所有的錢都丟水裡,也輪不到她來捶心肝發脾氣。不提也罷。“彆吐血,都給你就是。”蕭明徹有些心不在焉,回話牛頭不對馬嘴。他在想一個問題。大婚之前,他曾掃過兩眼李鳳鳴的嫁妝清單。他依稀記得,魏國給李鳳鳴備的嫁妝裡,除諸多貴重物品外,還有金銀各一箱。因蕭明徹事先有吩咐,正婚典儀當日,嫁妝被抬進淮王府後,薑叔沒有讓它們入府庫。那些嫁妝是單獨存放的,鑰匙和清單都由淳於黛保管,以便李鳳鳴自行取用。就算他拿走府庫鑰匙,李鳳鳴鋪子上又急需周轉,按照常理,她首選應該是取用嫁妝裡的錢。可自從她買東市那棟樓起,好像就根本沒想過要動用嫁妝裡的錢。近來遇到商鋪急需周轉的關口,她也選擇變賣珍珠典當首飾,依然不曾動用嫁妝裡那些現成金銀。這實在有悖常理。蕭明徹對人對事一向沒有太重的好奇心。在之前相處中的很多細節裡,他其實能感覺出李鳳鳴是有秘密的。但他覺得和自己沒有太大關係,從不多嘴追問。如今他想問了。因為,他最近越來越想和李鳳鳴“有關係”。說不清其中子醜寅卯的緣由,就是想。“李鳳鳴。”“嗯?”已昏昏欲睡的李鳳鳴鼻音濃重。“嫁妝裡那兩箱金銀,”蕭明徹儘量放柔語調,試圖誘供,“你是不願動用,還是不敢動用?”被阻撓入夢,李鳳鳴似乎有些痛苦,煩躁嘟囔:“不敢。”蕭明徹喉間緊了緊,心房劃過細細輕疼。他瞪著黑暗的帳頂冥思苦想,良久後,才試探地打破沉默。“是因為,那些金銀上打著魏國官印?”“聰明。”李鳳鳴咕噥著翻身麵向他,腳尖輕踹了他的小腿兩下,睡意更深。蕭明徹若有所思,也翻身麵對她,沉沉低聲:“若用了那些金銀,你會有什麼麻煩?”此時李鳳鳴已即將墜入黑甜鄉,顯然沒了平素的戒慎警惕。大概是為了讓蕭明徹閉嘴,她喃聲脫口,說出個驚人的秘密——“我會死。母後和阿寧也會危險……”去年末完成大婚典儀後,李鳳鳴的名字隨蕭明徹進了齊國皇族玉碟,這就已經在實質上達成了兩國聯姻的使命。如今的她,於魏國而言已可有可無。那邊對她的主要態度分兩派,一派覺得讓她在異國自生自滅即可;而另一派,則在等待時機徹底除掉她。至於何時對她下手,首先要看魏國繼任儲君幾時大位抵定,其次要看她在齊國有無強力屏障。那批打著魏國官印的金銀會出現在李鳳鳴的嫁妝裡,本身就是個陷阱。隻要它們從淮王府流出,有心人就能確定:她根本沒有真正得到蕭明徹的庇護。若連蕭明徹不會全力庇護她,齊國上下就更不會有人對她施以援手。這就是可以毫無顧忌對她展開暗殺的最佳時機。李鳳鳴一開始就看穿了這環環相扣的圈套,所以從來沒想過要動用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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