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1 / 1)

似蜜桃 許乘月 5580 字 8個月前

蕭明徹接受了李鳳鳴的建議, 果斷上書,明確反對“對大齡未婚女子征收重稅”。至於李鳳鳴說讓他和盤托出手中底牌,自己就可為他謀劃成為朝堂上的第三方勢力, 他婉拒了。他說:“若遇難題, 我會再向你請教。但剩下的路, 我得自己走。”李鳳鳴吃不準他這是不夠信任自己, 還是不想事事依賴自己。但無論怎麼樣, 蕭明徹放棄有可能的捷徑,隻接受必要點撥, 更願求教、學習、思索, 再自己去嘗試摸索前行, 這讓她刮目相看。因為蕭明徹上書反對,恒王一派自沒與他為善,太子一派則與他同仇敵愾。短短數日, 齊國朝堂的局麵迅速成了太子和恒王兩方陣營激烈混戰。太子和恒王向來專注彼此, 此次尤甚。如此一來,蕭明徹這出頭鳥反而安全藏身在太子陣營中, 雖受波及, 卻不是恒王一派的重點打擊目標。朝堂上亂成一鍋粥,蕭明徹不免早出晚歸、夙興夜寐,李鳳鳴就隻有清晨在演武場才會見到他了。近來他白日裡不是上朝,就是帶著戰開陽出府奔忙;入夜後則在北院挑燈忙碌,時常到中宵過半才歇, 當然就睡在北院。他好幾夜沒再到李鳳鳴這邊來就寢, 李鳳鳴心情很是複雜。一方麵, 夜裡不必再被打擾, 也暫免行那嚶嚶嗯嗯之事, 可以安然酣眠到天明,她是暗喜在心的。但另一方麵,她每每回想那夜的對話,總覺得蕭明徹似乎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時至今日,李鳳鳴從未想過要向蕭明徹坦誠自己真正的身份。若要掰扯這個,就無法回避“一國儲君緣何詐死,還得換身份和親保命”的疑雲。此事是魏國皇室內部的一盆大狗血,背後又有帝後之間複雜的恩怨情仇,還夾雜著帝黨後黨政見之爭的影子。對李鳳鳴而言,這些都隻是她自己的事,與蕭明徹無關,不會影響二人目前的共生同盟,實在沒必要讓他知道。這天上午,書房裡,李鳳鳴懶散斜靠著座椅。她沒精打采對淳於黛和辛茴道:“總之,今後他若再套關於儲君李迎的話,你們也不必心虛沉默,撿能說的說就是。”不管先前露出過什麼馬腳,隻要往後咬定她是裕王李典之女、前儲君李迎的伴讀,蕭明徹總不至於嚴刑逼供。“殿下放心,我與辛茴都有數的,”淳於黛應下後,又嚴肅提醒,“但您不能再看辛茴那些話本子了。”李鳳鳴迷茫,無辜被點名的辛茴更迷茫。辛茴大喊冤枉:“淳於大人,你講講道理。殿下迷迷糊糊被淮王套了話去,這關我的話本子什麼事?”“殿下幾次被淮王套話,聽起來都像是中了美男計,”淳於黛哼道,“從前在洛都,殿下幾時這樣過?自來雍京後,她偷著看了太多你那些話本子,定是這樣才被帶得……沉迷美色了。”“你是想說色令智昏吧?”李鳳鳴笑出聲,“也怪。要說看話本子,我總沒有辛茴看得多。她怎麼就不沉迷美色呢?”辛茴樂了,插嘴答話:“那是因為我見多識廣、口味多樣,所以沉而不迷。”“辛茴,你這是在嘲笑我口味單一嗎?!”李鳳鳴不服輸,與她笑鬨起來,“你可以嘲笑我話本子看得少,卻不能抹殺我對各色美男公平的喜愛之心。”她倆為著如此沒譜且無聊的事打嘴仗,淳於黛非但沒有勸阻,反而在旁笑望。眼見李鳳鳴一天天擺脫過往的束縛,愈發釋然恣意,淳於黛覺得,這樣挺好的。要不是洛都那頭隨時可能有變數,她都想建議李鳳鳴乾脆就在齊國落地長居。廿三日午後,李鳳鳴約了聞音,雙雙以薄紗幃帽遮麵,去了東市那間脂粉鋪。鋪子如今已亮出商號牌匾,名為濯香行。雖是才開不久的新鋪,在雍京貴婦貴女的圈子裡卻已小有名聲,時常門庭若市。因為大多數齊國貴女平常並不能輕易出門,以薄紗幃帽遮麵出入胭脂鋪子,這已她們為數不多被允許的消遣了。濯香行雖以售賣魏人配方的香粉脂膏為主,但不止於此。聞音湊近與李鳳鳴咬耳朵,麵色微紅:“我前日才聽說,這濯香行後院的小樓彆有洞天。”沒幾個人知李鳳鳴是濯香行的幕後東主,自也就沒人知,後院小樓裡玩的花樣,其實是她的主意。她笑睨聞音,明知故問:“既有好玩的,你想不想進去看看?”聞音略有躊躇:“想倒是想。可我隱約聽了幾句,據說隻有得過‘簪花帖’的大主顧,才能進他們的後院小樓。”想從濯香行掌櫃手中得到一張“簪花帖”,需得累計在此花費滿三十金。每張簪花帖隻能進一次後院小樓,下次要想再進,就得再花足三十金。這對聞音來說可不是小數目。聞家世代治學為主,門第算是清貴,容不得她為不著調的閒事肆意揮霍。李鳳鳴傾身附在她耳畔,輕聲笑道:“早前我幫皇後買過玉容散,後來我自己也買過些彆的香粉脂膏,眼下已有好幾張簪花帖了。”“這鋪子才開沒多久,你在此就花了超過百金?!”聞音瞠目結舌,有些為她擔心,“你這樣若被淮王殿下知道了,會不會受責怪?”李鳳鳴每次從淮王府府庫取出銀錢周轉後,隻要一回本,就會立刻加息還回府庫。可她又不能對聞音說,自己取用濯香行的任何東西都不花錢。更不能解釋自己就從府庫裡拿錢來花,也隻是短暫借用。於是隻能半真半假笑言:“府庫鑰匙在我手裡,他又不太過問細帳。而且他近來太忙,我都好幾日沒和他正經說過話了,他哪會知道我買了些什麼。”之前有好幾樁事關於淮王夫婦的事傳得滿城風雨,雍京貴人圈子裡他倆的關係認知,始終處於“淮王妃情意深重,淮王卻冷漠疏離”的印象。所以聞音把李鳳鳴這話當了真,以為她這是強顏歡笑,便趕忙安慰。“你彆難過,也彆多心。聽我爹說,這幾日為著征不征那未婚稅的事,朝堂上吵成一鍋粥。淮王殿下最先上書反對,便惹了麻煩,成天被攻訐。他大約被這事煩透了,想來不是有心冷落你的。”“承你吉言。”李鳳鳴含糊應了一聲,哭笑不得。這話題就這麼蒙混打住吧。若老實交代她根本不在意蕭明徹是否冷落她,聞音多半覺得她是嘴硬撐麵子,更要可憐她了。“聞音,咱們到底進不進後院小樓的?”“既你有簪花帖,當然進!待我和小掌櫃談完盒子的事就去。”聞音很擅長繪製奇巧盒匣圖樣,平日裡常幫雍京城內各路商家出圖樣賺取零花錢。上次在檀陀寺,李鳳鳴知道了她有這條生財之道,又聽說她每張圖才賣五銀,當場捶心肝。之後就讓淳於黛暗中告知了濯香行的大小掌櫃,讓他們設法與聞音搭上線。聞音今日就是來與小掌櫃荼蕪談合作的。當初李鳳鳴看中這鋪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後院的小樓。小樓共兩層,二樓內又挑了個半層。這挑出的半層,三麵共隔斷出近二十間雅閣,俯圍開闊的廳堂。這種格局最適合做堂會之類,廳堂正中搭個台,要說書、唱戲,甚或像檀陀寺那樣的寄賣會,都合適。客人們各自占據一間雅閣,既能俯瞰堂中,又能保障相對私密。齊國貴女不能在公開場合輕易拋頭露麵,這地方能供湊熱鬨消遣,又不至於太出格,就恰好得當。此刻堂中的台子上有人正在說書,夥計領著李鳳鳴、聞音和辛茴進了一間雅閣。雅閣門口掛著木珠簾,說書人中氣十足的聲音不斷飄上來,字字清晰入耳。其實也沒說什麼了不得的內容,無非就是效仿《英華寶鑒》,品賞近期在雍京備受矚目的青年才俊們。但齊女沒見識過《英華寶鑒》那種路子的書,說書人站在台上,當眾以言語細致描繪男子外貌姿容,這對她們來說有點新奇刺激,還有點大膽。畢竟她們受國情民風約束嚴重,平日裡若偶然與同齡外姓男子麵對麵,都不能隨意直視,否則很容易被誤以為是輕浮勾引。風俗民情如此,她們從前哪有機會這樣公開對男子品頭論足?濯香行這座小樓,算是為她們推開了一扇神秘而禁忌的大門。進雅閣落座後,夥計擺好茶點便退了出去。聞音趕忙取下幃帽,讓赧然羞紅的粉頰透透氣。“你之前可從沒這樣羞怯過,”李鳳鳴笑覷聞音那誇張的紅臉,端起茶盞,“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見你這大紅臉,恐怕要以為我們是來這裡尋花問柳。”“雖不是尋花問柳,但這……”聞音臉紅心跳,眼裡卻又矛盾地閃爍著雀躍。“從前我聽四哥說過,南市有幾家書樓會講《群芳譜》,客人們還會票選芳魁美人!大家都說,賞美品豔是男子天性,女子衡量男子好壞則隻看德行、成就與前程,不在乎外表。看來這道理不對。”李鳳鳴端起茶盞笑道:“當然不對。愛美之心,哪分男女?”要是女子不關心男子的外表,怎麼會有這麼多女子砸錢攢簪花帖,就為進這小樓來聽說書人講美男子?不過,聞音很快就知道,這小樓裡的玩法比她想象得還要膽大包天,才不止“聚眾聽說書人品鑒美男子”那麼簡單。因為李鳳鳴和聞音進來得晚了點,恰好錯過上一輪精彩。待到說書先生另起一段,講起大名鼎鼎的廉貞將軍,聞音就大開眼界了。正當說書人滔滔不絕講著廉貞,便有夥計托盤進了雅閣來。盤裡盛著個描金香粉盒。“三位貴客安好,”夥計行禮後將托盤放在桌上,笑容可掬地介紹起來,“此物名為‘迎蝶粉’,每次隻需取少許,以水調和,敷麵熏蒸即可。久之能助容光煥發,媚悅精神。一盒隻需五十銀,貴客們可要入手?”在小樓裡單獨售賣的這些,都不會在前頭鋪子上擺出來。物以稀為貴,今日在場的大多數姑娘也都是花得起價錢的。但一盒敷麵香粉五十銀,明顯高出市價太多,這夥計敢說“隻需”,卻是另有底氣——托盤一角插著個色澤繽紛、栩栩如生的甜麵人。甜麵人是雍京城常見的街頭小食,以各色蔬果汁子混入麵團,做成各種神仙、動物之類的形狀,再裹一層亮晶晶的糖汁。糖汁凝固後,甜滋滋的小麵人就外脆內軟,好看又好吃,小孩兒們很喜歡,也頗得姑娘們歡心。但眼前這甜麵人不一般,不是神仙也不是小動物,竟是廉貞的模樣。不說分毫不差吧,九成像是有的。聞音紅著耳朵尖偷覷那精致小巧的甜麵人,努力裝作不經意隨口一問的語氣。“若買了這盒迎蝶粉,那個甜麵人就會送給我們吃?”夥計伶俐,看她這架勢就知有戲,笑容倍加熱切:“那是自然。”雖說聞音方才在前頭與小掌櫃荼蕪談定,今後每為百濯行出一張多寶匣的圖樣就可得一錠金,但這錢畢竟還沒到手。一盒香粉五十銀,聞音想想就心絞痛。可眼前這甜麵人竟是廉貞的模樣,她又實在不忍錯過。於是瞄向李鳳鳴:“你,想買這個香粉嗎?”李鳳鳴依稀看出點貓膩,故意逗她:“我用不上啊。”見聞音蔫蔫垂了眼睫,李鳳鳴向辛茴使了個眼色。辛茴便笑道:“我倒很想買。貴是貴了些,買一盒回去和淳於分著用,就剛好。”銀貨兩訖後,辛茴將那甜麵人遞給聞音:“聞音姑娘,這個給你。”“辛茴,你是不愛吃甜麵人嗎?”聞音小心翼翼地問。辛茴笑得見牙不見眼:“倒不是不愛吃。”“她隻是不愛好廉貞將軍這一味,”李鳳鳴將那甜麵人拿過來,直接塞到聞音的手中,“拿著,不必與她客氣。”聞音臉紅到要滴血:“彆瞎說!我不是!我沒有!我隻是從小、從小就喜歡……吃甜麵人而已!”繼廉貞之後,說書人陸續又講了聞音的四哥聞聲、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博學又溫潤的美男子岑嘉樹等人。夥計隨之又送上不同的香粉脂膏,都附帶著這些人模樣的甜麵人。都是近來在京中備受熱議的青年才俊,自然很得小姑娘們青睞追捧。有些姑娘出手買下相應的香粉脂膏,甚至就隻圖那口甜麵人,簡直活生生演繹了“買櫝還珠”的典故。聞音樂不可支:“方才我可害怕你們會買‘桃花嬌’了。”“桃花嬌怎麼了?”李鳳鳴不解。“買桃花嬌,送的是我四哥的甜麵人呀!”聞音皺了鼻子,不屑哼笑,“彆看他長得還行,嘴可毒了,說話燒心。真不知今日買桃花嬌的都是誰,怎麼想的?竟會喜歡他!”李鳳鳴怪笑乜她:“我也好奇你怎麼想的,竟會喜歡廉貞將軍。”聞音頓時臉紅如熟蝦,坐立不安,仿佛隨時準備奪門而逃。“我沒有喜歡誰!隻是、隻是單純愛吃甜麵人,十分單純!”正申時,李鳳鳴回到淮王府,一手握著一支甜麵人。辛茴去找薑嬸說事情,她便獨自回小院去。還沒走到小院門口,在她後頭進府門的蕭明徹就大步流星地趕了上來。這幾日,李鳳鳴隻有早上在演武場能見到他。演武場上的蕭明徹更像個冷肅的英俊少年,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卻並不顯強勢威壓。近來李鳳鳴習慣了他那模樣,此刻見他身著王袍,氣勢凜然、莊嚴雅正,心中無端生出一股恍惚陌生,仿佛回到大婚初見時。她想,隻不過換了身裝扮,氣勢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兩人並肩而行,什麼都不說,氣氛就很奇怪。但李鳳鳴委實想不出能說什麼,隻好不大自然地沒話找話:“咳,你今日,回來得挺早啊。”不甚流利的語句裡藏著淡淡尷尬,落到蕭明徹耳中,怎麼聽都像在心虛。他蹙眉盯著她手上那兩支模樣熟悉的甜麵人,眼神十分嚴肅:“這是什麼?”“買東西送的甜麵人,”李鳳鳴含糊帶過,將甜麵人舉高些,隨口笑問,“這個是岑嘉樹,這個是戰開陽。像吧?”蕭明徹眉頭皺得更緊:“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怎麼可以吃這種東西?這玩意兒有鼻子有眼還有嘴,李鳳鳴若一口咬上去,那不就像親上去一樣?“商家今日給出的甜麵人,都是近來備受矚目的青年才俊,小姑娘們喜歡。”李鳳鳴重新緩步前行,邊走邊解釋。“原本是沒有戰開陽的。但近來你打頭陣反對‘對大齡女子加收重稅’,許多姑娘對你都心懷感激。淮王府大受矚目,戰開陽就跟著受惠,商家趕著做了他的模樣,也很得青睞追捧。”蕭明徹收斂步幅配合她,冷眼卻始終犀利盯著那兩個麵人。“為什麼對我心懷感激,青睞追捧的卻是戰開陽?”“因為他尚未婚配啊,”李鳳鳴遺憾地抿了抿唇,心懷歉意,便順手將戰開陽那支甜麵人分給他,“是我拖累了你的行情,小小補償,請笑納。”她以為蕭明徹不會搭理這種無聊舉動,哪知他不但接過去,一口咬掉“戰開陽”的頭,還搶走了岑嘉樹那支。“喂!你……”李鳳鳴眼睜睜看著他三兩口就吃個精光,心如刀割,咬牙切齒,“蕭明徹,誰餓著你了是嗎?!”她好不容易才搶到的岑嘉樹啊!蕭明徹咽下不知滋味的滿口碎糖與甜麵,平靜回望她:“我以為你拿在手裡,是不想吃。”李鳳鳴悲憤捂心:“你什麼眼神?!我分明是拿了一路沒舍得下口!”尤其岑嘉樹那支,越看越眉清目秀,麵部線條溫柔得讓人心都快要融化,活脫脫就是話本子裡那種溫潤風雅俊公子的模樣。她本打算拿回去向淳於黛顯擺一番,然後再大快朵頤。早知會被人半路奪食,方才在百濯行的小樓裡就該吞吃下腹!“哦,原來你是想吃的,”蕭明徹頷首,“懂了。”“你懂什麼了?”李鳳鳴瞪他,緊閉的雙唇內,貝齒已快要磨成粉。蕭明徹沒有回答,隻是倏地傾身低頭。光天化日,夕陽西照下,他就這麼噙住了李鳳鳴柔軟紅唇,並以舌送上甜蜜滋味,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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