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徹接到那封隻有“哦”字的信會是個什麼反應, 李鳳鳴沒有多想,也不願去想。
因為她接下來需要考慮的事,實在太多了。
來此地, 一是為了躲避李運那崽子隨時可能派來的刺客;二是遠離雍京城內的即將到來的紛擾,以免給蕭明徹惹麻煩;三則是為能靜下心來,琢磨出個不會引起太大波瀾的金蟬脫殼之法。
她還不至於那麼莽撞,之所以躲到滴翠山行宮, 並不是打算立刻從這裡“消失”。
畢竟是和親來齊,至少在名義上擔負著一份維係兩國邦交的責任。以現今這淮王妃的身份, 想要跑路, 絕非收拾好行囊換身衣裳就能走的。
辛茴裝傻, 半真半假逗她開心:“咱們索性看準時機就溜,剩下的爛攤子總會有人收拾。殿下管那麼多做什麼?”
“你說得倒輕巧,”淳於黛沒好氣地笑瞪她, “若殿下突然憑空消失, 齊國會懷疑魏國並無長久結盟的誠意。”
李鳳鳴托腮苦歎:“是啊。我來齊和親, 是皇後陛下一手操辦。”
若在這節骨眼上惹出亂子,無疑是在給魏國帝黨和二皇子李運等人遞刀,他們正好借這機會將魏後徹底打壓到再不能翻身。
眼下李遙尚未成年,後黨勢力再衰弱, 也是一股能保護她的力量。
“小時候的阿寧圓乎乎,跑起來搖搖擺擺的。她學說話很晚, 一開始隻會追著我喊‘阿姐’, 又說不出是為什麼事,急得眼淚巴巴……”
李鳳鳴捂住自己有些濕潤的眼睛。
“如今阿寧在儲位上朝不保夕, 我護不了她, 至少不能害她。”
要從齊國脫身離開且無後患, “詐死遁走”是上佳之選。
但要想在不給魏國那頭惹麻煩的前提下離開,這詐死遁走絕不能突兀、不能魯莽。
詐死脫身的法子,李鳳鳴心中已有頭緒,但需等到一個天時地利的契機。
當李鳳鳴淡出眾人視線,蟄伏於行宮耐心等待跑路契機的時候,雍京城內卻是“精彩紛呈”。
九月初,齊帝正式下旨同意淮王蕭明徹的諫言,允他以南境邊軍都司的身份,試行征召首批女兵。
這在齊國算是石破天驚之舉。
消息一經傳出,國境之內到處是關於蕭明徹的議論與傳說,他在朝野間的聲望頓時扶搖直上。
征召女兵的口子一開,齊國兵源匱乏的危機算是得到緩解。
長遠來看,這對太子本人是不利好的。
但此事讓主戰派氣勢大漲,恒王及其背後的主和派陷入被動,太子在短期內倒還是受益。
所以他非但沒對蕭明徹做出什麼打壓行為,反而極力抬舉,將“淮王蕭明徹”樹立為強硬主戰的金字招牌,進一步爭取朝野輿論支持,凝聚備戰的勇武血性。
當多數臣民站到了主戰這邊,太子底氣更足,便集中所有力量,趁勢對恒王展開了猛烈攻擊。
十月中旬,借著籌備對宋國傾力一戰的機會,太子順利從恒王手中奪過了戶部的轄製權。
丟了戶部這支重要助力,恒王這一局算是輸慘了。
他在明麵上暫無破解之法,隻能讓自己陣營的禦史們拚命彈劾太子“窮兵黷武,罔顧民生”。
當然,捎帶腳也把蕭明徹一並彈劾了,說他“征召女兵實乃狂悖動搖國製根本,有激進貪功、盲目好戰之嫌”。
岑嘉樹將這消息稟到行宮來時,李鳳鳴隻是笑了笑。
“殿下有令,此事該如何應對,當聽憑王妃決斷,王府上下所有人任您調遣。”岑嘉樹道。
李鳳鳴放下茶盞,慵懶挑眉:“你們殿下怕是想將你們養廢。若這點小事都需我來勞神,那要你何用?”
岑嘉樹被噎得不輕,白麵頓時訕訕憋紅,欲言又止。
“你們明明就有法子應對,到我麵前來耍什麼花腔?”李鳳鳴不忍見美男子尷尬下不得台,笑覷著他,嗓音放柔了些。
“淮王殿下不在京中,齊國又無王妃上朝對答禦史彈劾的規矩,這彈劾不過就是做個樣子,陛下不會搭理的。既陛下不會管,淮王府就不需做任何正式應對。”
征召女兵的事,其實是齊帝暗示蕭明徹提的。
恒王至今沒看懂這玄機,眼下拚命煽動禦史攻擊蕭明徹,本質上是在狂扇他親爹的臉。
什麼都不必做,等著看齊帝教訓這傻兒子就行了。
“可,若放任那些個禦史自說自話,咱們府中不為殿下做半點自辯,久而久之,民意總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於殿下的名聲終歸不利。”
必須要說,這岑嘉樹還真不是個草包,知道防微杜漸、未雨綢繆。
有這麼個人替蕭明徹盯著背後,李鳳鳴是真的放心了。
“向你家殿下稟過此事了吧?他有什麼想法?”
“殿下的意思是,請王妃費心思量,此時動聞大學士,是否恰當。”岑嘉樹終於不再繞彎子了。
李鳳鳴斂了調笑,神色鄭重:“岑嘉樹,我一直沒問過,這些年,你從你四位師尊那裡都學了些什麼?”
麵對她直視著自己的炯炯目光,岑嘉樹心有所感,慢慢站直了身,傲然負手,擲地有聲。
“天地初開,陰陽同現。合則盈,分則虧。”
世間事,責、權、利三者從來密不可分。
當女子長久被壓製為“弱小”一方,沒有機會去承擔責任,便天然失去了靠自己收獲權力與利益的可能。
大到保家衛國、經世濟民、出將入相;小到耕種勞作、持家理財、養老育幼,都該是兩個群體共同的責、權、利。
男與女,在許多事上雖天生各有長短,但最初的最初,兩者並無高下強弱之分。
需得兩個群體合二為一,才是紅塵裡最堅不可摧的真實。
不是每個女子都柔弱,不是每個女子都怯懦,不是每個女子都無知。
至少,在生而為人的最初,絕不是的。
她們應該和男子一樣擁有選擇承擔的機會,如此才有可能掙脫被壓製、被輕視、被鉗製、終生隻能依附於父兄與丈夫的命運。
蕭明徹開啟了“征召女兵”這第一步,便是在給她們這個機會。
所以他沒有任何錯處。
李鳳鳴對岑嘉樹的回答很滿意。
“照你家殿下的意思,讓戰開陽去找聞澤玘,請聞大學士以私人名義組織一場公開論辯。”
她粲然笑開,欣慰頷首。
“岑嘉樹,放膽站到論辯台上去吧。這既是為你的主公拚力一戰,也是你自己揚名立萬之機。百年後的史官編修齊國史,必定繞不過你的姓名。”
從十月廿八到十一月初三,大學士聞澤玘以私人名義,在畔山學宮的辯理場組織了一場公開論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