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鳴滿意地笑著拍拍手:“行,盟友現在知道了,毫無異議。忙去吧,不要打擾和我小公主玩樂。”
被嫌棄的盟友蕭明徹舉起手中冬棗,恨恨咬了一小口,含混抱怨:“這顆棗不夠甜。”
他這言行來得古怪,但李鳳鳴卻麵露驚喜:“不枉喝了半年的藥,都能嘗出棗不夠甜了?!吃彆的東西有味道嗎?”
“唔,時有時無吧。”
蕭明徹拿著那顆咬了一口的冬棗,毫無預警地在她唇上輕輕碰了碰,又再含進口中。“這樣就夠甜。”
說完轉身就走。
猝不及防被調戲的李鳳鳴呆在原地,整個人風中淩亂。
我在關切你味覺是否恢複,你卻隻是想占我便宜?!
她瞪著那從容離去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齒:“早說你喜歡吃口脂啊!以後每頓飯都備一盒給你當蘸醬好不好?”
蕭明徹沒有回頭,隻丟下一串沉沉輕笑聲。
元月十三,聞音借著探望十八公主的托辭登門求見李鳳鳴。
正好蕭寶珍在書房乖乖練字,李鳳鳴便領著聞音在府中閒逛。
李鳳鳴笑睨她:“是不是你父親叫你來的?”
聞家是樹大根深的書香世家,聞音父親聞澤玘又是頗受文官群體敬重的大學士,所以聞家任何人與淮王府的走動都需儘量低調,否則對雙方皆無益處。
聞音今日借著“探望十八公主”的名義前來,李鳳鳴並不覺得她是來找自己玩的。
“聰明。我父親不方便親自前來,我直接求見淮王殿下也不合適,”聞音笑著挽住李鳳鳴,“事情來得急,就隻能委屈淮王妃您中轉個消息了。”
“說吧。”
聞音停下腳步,湊到她耳邊:“三天前,太子單獨麵聖,呈報了恒王在‘夏望取士’一事中舞弊的確鑿證據。是恒王與吏部侍郎王安誌勾結往來的兩封書信……”
因為夏望取士是由吏部和大學士院共同主持,如今舞弊案有了確鑿證據,齊帝就秘召了吏部尚書和大學士聞澤玘進宮共議。
蕭明徹行事足夠謹慎。哪怕聞家已暗地裡傾向於他,他也沒讓聞澤玘知道這事背後有自己的影子。
聞澤玘這是擔心他沒能第一時間掌握此案最新動向,怕他在後續諸事上應對有誤,便讓聞音來通風報信。
李鳳鳴頷首:“陛下召了吏部尚書和你父親共議後,最終決定做何處置?”
“陛下的意思是,拿王安誌問罪就足以平民憤。對恒王嘛,隻是暫收議政權三個月,反省思過,”聞音撇了撇嘴,“這處置輕飄飄的,還不對外公布,說到底就是要保恒王。”
李鳳鳴驚訝側目:“恒王不是你表姐夫麼?陛下保他,你這是在氣什麼?”
“雖說他與我家沾姻親,可夏望取士是舉國士子寒窗多年的希望。他舞弊,踐踏了所有讀書人應得的公平。我明白,世間沒有時時事事絕對公平的道理。但大齊讀書人就指望這一條路……”
聞音頓住,深深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是氣,是想不通。恒王舞弊證據確鑿,陛下竟還保他,這究竟是為什麼?”
李鳳鳴想了想,委婉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疼愛恒王多年,後宮裡又有淑貴妃在,他難免被情感左右。舞弊案不至於動搖國本,又未正麵傷及皇權,他就心慈手軟些吧。”
不過,太子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閒話一陣後,聞音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父親說,太子那天出了勤政殿就氣得吐血,是真吐血。”
李鳳鳴瞠目:“太子、恒王爭鬥多年,向來各有勝負,不至於這麼輸不起吧?”
驀地,她想起太皇太後在宮宴那日說太子印堂發黑的話,不由閃神。
“我也不懂太子是怎麼回事,”聞音話鋒一轉,“對了,我明日會陪我娘去城東施春粥,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了,府裡有小公主呢。”就算沒有小公主,這時候李鳳鳴也不敢出去湊那找死的熱鬨。
聞音倍感遺憾:“那下個月在衛城獵場行驚蟄春祭,你會去嗎?”
驚蟄春祭是齊國每年初最重要的儀典,總共需耗時五天。
通常會由皇帝親自率臣民共舉,祭祀神明、祈禱農牧興旺、蠶桑豐裕,並由太常寺占卜當年國戰吉凶,還要勞軍閱兵。
蕭明徹已準備好在驚蟄春祭上布局,試探金吾衛是否與恒王或太子勾結,眼下正在進一步推敲細節。
“貴國女眷不是不能參與祭祀典儀嗎?”就因為這個,李鳳鳴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出現在驚蟄春祭上。
聞音道:“並非所有祭祀典儀都不能參與。驚蟄春祭有祈禱蠶桑這一項,就必須有女眷,因為大齊的蠶桑祖神是女子。”
齊國古早先民時期,貴族女子並不像現今這般無所事事。
她們雖受限於形體、力量等先天條件,未必個個都能像男子一樣打獵或征戰,卻也會積極參與力所能及的勞作。
那個精於蠶桑,並以此令後世頂禮膜拜的女祖神,就是當時某位王後。
身份貴重若此,仍肯鑽研一技之長,這就是她地位穩固、號令臣民之權僅次於王的底氣。
若她看到後輩女子混成如今這般,於四境之內無立錐之地,除了依附外彆無出路,怕不知有多心酸。
李鳳鳴至今都覺自己在齊國不過客居,所以這種話她不好說。
於是對聞音笑道:“既女眷能去,想來我是會去的。”
“那驚蟄春祭時咱們再一塊兒玩。”
“好。”
送走聞音後,李鳳鳴喚來了淳於黛。
“準備準備吧。驚蟄春祭後,若無意外,我們大概就真要離開了。”
淳於黛淺笑:“這次不用鬼鬼祟祟私逃了吧?我記得您說過,您與淮王已達成共識,他答應會讓您走的。”
李鳳鳴莞爾:“對,不用鬼鬼祟祟了。”
雖傷感不舍,但她還是覺得齊國並非她的歸宿。
宮宴那天,大長公主對她的態度不言自明。推鐘情那無辜的小姑娘出來想給她添堵,其實是在敲打她。
她當時滿腦門子邪火亂竄,沒深想。
這幾日帶著蕭寶珍玩,腦子空下來,便也懂了大長公主的意思。
無非就是告訴她,聯姻是高位者穩固同盟的必要手段,蕭明徹想進一步壯大,早晚得有側妃。
若真到天時地利的那步,蕭明徹得到議儲資格,她這個異國王妃甚至理當騰位讓賢,不能成為絆腳石。
那天蕭明徹就在當場,但他到底有沒有懂大長公主這層用意,李鳳鳴至今看不透。
不過那不重要,她本就沒打算讓蕭明徹在此事上為難。
現階段,大長公主也是蕭明徹崛起之路上必須聯盟的一股力量。
她不會幼稚到讓蕭明徹在自己和大長公主之間抉擇,更不會讓他在儲位和自己之間抉擇。
蕭明徹如今瞧她的眼神愈發濃情蜜意,想來多少是動了真心。
可她既軟硬兼施迫著蕭明徹認下兩人的同盟之約,就不會傷害他的利益。
通往權力頂峰的那條路本就暗流洶湧,若被情感牽絆太深,一步走錯就可能是萬劫不複的結局。
她當初就是因為被十七年的親情羈絆,無法在父母之間取舍站隊,最後落得被兩邊都放棄。
類似的痛苦與煎熬,她不希望蕭明徹也經曆一遍。
在她的預判中,驚蟄春祭試出結果後,蕭明徹在齊帝跟前的地位就徹底穩固。
若真如此順利,蕭明徹之後的路,她就當真半點忙也幫不上了。
當同盟再無繼續維係的基礎,就該好聚好散。
淳於黛替她攏了攏披風:“我瞧著殿下對淮王也上了心,其實舍不得走吧?”
“舍不得歸舍不得。”李鳳鳴揉了揉眼睛,故作漫不經心地笑。
“可是,開什麼玩笑呢?天下那麼大,各型各款美男子那麼多,若餘生隻能獨寵蕭明徹一人…… 嘖,真是怎麼算怎麼虧。”
淳於黛並不信她這話,卻沒有戳穿,隻是心疼地垂下眼簾。
李鳳鳴也知道淳於黛沒信。她更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睜眼說瞎話。
她不願留下,根本就是怕萬一將來某天,蕭明徹不得不說出“李鳳鳴,求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這樣的話……
真是想想就渾身發冷。
一生不長,若三番兩次遭人舍棄,再堅強的心也會碎成渣。
話本子裡那桃金娘就這麼魂飛魄散的。
“人若無心,必死無疑,”李鳳鳴目視前方,喃喃苦笑,“淳於,我想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