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再次燃起,水泥色的房間裡亮如白晝。束鈞早把戰鬥本能刻在了骨子裡,他一把抓住祝延辰,躍上管道。管道吱吱嘎嘎噴出蒸汽,混上陰影,化為絕妙的遮蔽物。
雖說他人清醒過來,感覺也好了不少,被蝕沼侵蝕的奇異觸感卻還留在皮膚上。
狀況詭異,祝延辰的說法在邏輯上也立得住,然而束鈞沒打算立刻買賬——新情報過於聳人聽聞,他還沒吃透對方一係列行動的動機呢。總不至於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祝延辰也沒急著解釋,他戴回麵罩,安安靜靜讓束鈞抓著。
屍體處理人順著蝕沼池邊來回踱步,蝕沼啵啵的氣泡聲在空間回蕩。他拿燈照了幾個接地的角落,並沒有搜索兩米多高的管道叢。半天一無所獲,屍體處理人放棄兜圈,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束鈞有點焦慮,他正指望著那人趕緊走,讓他好好盤問盤問祝延辰。這地方鬼氣森森,侵蝕嚴重得肉眼可見,不知道有什麼可留戀的。
兩人耐心等了會兒,結果非但屍體處理人沒走,建築正門又咣咣響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深更半夜的,這是要在屍體處理處聚會嗎?
結果外頭門拍得越來越急,還夾雜了幾聲慘叫,束鈞頓時收好心思,繃緊脊背。眼下時間已晚,又是荒無人煙的侵蝕區域,附近遊蕩著各種變異獸,其中不乏會模仿人聲的類型。
他不清楚祝延辰怎麼個情況,至少自己手無寸鐵,不好冒失出手。
屍體處理人看起來也頗為意外,他掏出腰間的槍,慢悠悠往門邊蹭。
敲門聲越來越微弱,慘叫愈發響亮,帶著讓人不忍的絕望感。厚重的金屬門上安了觀察窗,屍體處理人朝外瞧了瞧,不知看到了什麼,他動作頓住幾秒,還是打開了門。
門外探進來三個傷兵,都戴著麵罩,看不出神情。為首的看著像個軍官,其餘兩人拖著隻滿是彈孔的變異獸屍體。屍體處理人衝他們行了個禮,為首的氣喘籲籲張了嘴:“要不是我們乾掉了那東西,你是不是不打算開這門了?”
“畢竟這個時間了,希望您能理解……”屍體處理人唯唯諾諾應著,聽聲音意外的是個女人——她長手長腳,身材高大結實,套著防護服很難分辨性彆。
“你這通不了訊號,加急信息得有人通知到你。這麼晚還要跑侵蝕區,我們也想被理解理解。”見屍體處理人一副木訥的樣子,軍官隻是又抱怨兩句,沒見有繼續為難她的意思。“正好,小孫,你和小李把那東西的屍體丟蝕沼處理掉。”
屍體處理人身體僵了僵,像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吭聲。
其餘兩個傷兵繼續扯著怪物朝小蝕沼走,束鈞眯起眼。作為戰士的本能在他腦子裡咣咣撞鐘,麵前的情景有些微違和之處——兩個傷兵一瘸一拐地扯著屍體走,為首的軍官走在兩人身後,距離始終不遠。仔細看來,三人的步子雖不整齊,動作和頻率卻一模一樣。
束鈞汗毛一豎。
那是寄屍獸,玩家們最討厭的怪物類型之一。它在侵蝕區神出鬼沒,本質是一團糾結在一起的稻草狀肢體。這東西喜歡鑽到普通變異獸體內,控製它們襲擊人類,再假裝被擊敗。等人們以為自己贏了,它再離開變異獸屍體,趁人不注意從防護服縫隙鑽入。
它會向人體注入麻痹毒液,無聲無息地啃噬,並用稻草狀肢體代替吃空的血肉,將衣服撐起來。人們在侵蝕區穿得嚴實,往往察覺不到異樣。
而在被害者察覺的時候,自己身體八成隻剩一副骨架和一點神經,隻有頭還是完整的。
寄屍獸的捕食方式固然令人毛骨悚然,它最招人恨的還不是這一點——寄屍獸並非必須食用人類,它專門襲擊人類是有理由的。
比起普通變異獸,高度變異的寄屍獸對蝕沼格外依賴,兩者之間甚至存在某種類似於共生的關係。它故意留下人類的頭,讓這些不知情的頭顱存活一陣,把它帶到侵蝕程度不高的地方——等受害者死去,它會記下這些地點,將情報反饋給蝕沼。
就像蝕沼的獵犬一樣。
這樣蝕沼便能更有目標地侵蝕,提高各地蝕質濃度,寄屍獸也能活得更加滋潤。這種模式對它們來說是美好的雙贏,對人類則無疑是災難。
十年來,束鈞殺過的寄屍獸不說一千,上百隻總有。他很熟悉這種東西——在它控製多個身體時,沒法模擬出完全不同的行動步調。為了掩蓋這一點,它會率先披著普通變異獸的皮弄傷受害者,讓他們無法正常行走,但若細心觀察,還是能看出紕漏。
事情不妙。
那三個士兵雖然頭顱還活著,估計隻能再撐片刻。沒有武器,單憑異能,他頂多能把寄屍獸的“稻草”弄散,沒法徹底殺死它。他們的藏身處隻能騙過人類的眼,等從寄屍獸從那幾人身體裡鑽出來,房間裡所有人都會變成目標。
如果他卷起颶風,或許能衝破牆角落的窗戶。要是速度夠快,他可以一手提著祝延辰,一手提著屍體處理人逃跑。就是不知道自己身體現在到底怎麼個情況,能不能讓他順利完成這一係列操作。
一直沉默的祝延辰也有了動作,他掏出槍,緊盯不遠處的三“人”。
“祝延辰元帥失蹤了,如果附近出現任何情況,你要立刻上報。”軍官對逼近的死亡一無所知。
“那這裡的蝕沼怎麼辦?這邊一直都是祝元帥管著……”屍體處理人抬起頭。
“蝕沼的數據監控照常做,所有異常正常報告,易寧元帥會安排人處理。”軍官點點頭,緊接著聲音卡了殼,像壞掉的音頻數據。“處理、處理、處理……”
附近兩個傷兵也倒了下去,灰黑色的稻草狀物體從三人防護服鑽出,任由布料癟下去。三人委頓在地,防護服像破氣球那樣皺成一堆,隱隱能看到支棱的骨骼輪廓。
屍體處理人一聲尖叫,本來就沒拿穩的槍落了地。不遠處的蝕沼開始沸騰,發出呼喚一樣的細小嘯聲。
祝延辰整個人震了震:“麻煩了。”
是挺麻煩,寄屍獸不該這麼快行動的。束鈞抓緊祝延辰,觀察著屍體處理人的位置,準備拎了兩人跑路。結果他剛衝出去,便正麵對上了迎麵撲來的寄屍獸。束鈞朝那爛稻草堆似的東西伸出手,試圖把它吹散,多爭取一點時間。
蝕沼的嘯聲越來越大,像在呼喚什麼。
剛把力量積在手邊,束鈞原本澄明的頭腦又暈眩起來,他幾乎無法順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