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據點,大禮堂。
這是地下最大的房間,借用了二百年前被深埋地底的建築結構。它的結構穩固寬敞,足足能容納兩三千人。玩家中的核心部分隻有千人左右,大禮堂的空間綽綽有餘。
進不了大禮堂的,束鈞在其餘較大的房間安排了轉播光屏,以及簡易通訊裝置。
按照祝延辰給的名單,束鈞已經給大部分戰隊高層打了預防針——他之前喜歡和人討論戰術,從不藏私,戰隊隊長們對束鈞的印象普遍不錯。他們仍對那些說法半信半疑,卻也沒有鬨出什麼亂子。
見他們情緒大多穩定,束鈞也不急著讓他們買單,隻說會統一證明。
“亂不了。”麵對胡硯的擔憂,束鈞相當自信。“管人我還是在行的。老胡,你當時慌成那樣,那是因為‘那邊’隻有你一個人知道,害怕很正常。”
但凡有了一群強大的同伴,就算問題得不到解決,人多少會安心點。隊長們都是百裡挑一的戰士,心理素質本來就過硬,又給祝延辰根據人生經曆篩了遍。真要出什麼事,這群人也定得住。
羅斷想搞突然襲擊,那麼他就層層滲透。
束鈞站在大禮堂內。
為了讓玩家們有親切感,束鈞沒再胡亂找衣服糊弄,穿得相當正式。鬱金連夜找人修了裝備,湊出套貼身機械鎧。束鈞又給周一塞了十斤變異獸鮮肉,讓它保證不哼哼唧唧。鎧甲一束,黑劍一背。儘管外貌不同以往,昔日的黑鳥隊長風姿依舊。
束鈞打開光屏,大禮堂內嗡嗡的談話聲都停了。大部分玩家還在等這個“臨時任務”的情報,姿態相當放鬆。
束鈞吐出口濁氣,爪尖捏緊祝延辰寫的演講稿——束鈞性子硬而直,他更適合戰場,不適合蠱惑人心。作為在高位混跡多年的人,祝延辰把束鈞的演講稿潤色了一遍,將那些率直扭成懇切。
束鈞一宿沒睡,硬是把它背熟了。
他的聲音在大禮堂內回蕩,不尖不粗,煞是好聽。可隨著字字句句湧出,人們漸漸不安起來。哪怕祝延辰這稿子柔和又清晰,質疑聲一聲比一聲高。
失去過親友的人原地發呆,而過慣舒服日子的人率先跳出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是玩笑嗎?還不到愚人節,官方搞這樣的活動?”
“我要緊急下線!怎麼回事,為啥終端沒反應?!”
人們下意識看向自己的上級或隊長,而大部分隊長依舊盯著束鈞。領袖們不動,隊員們也不好稀裡糊塗地走,隻得留在原地。
來了,束鈞閉上眼。境況他已經說清,可要證明,總不能三萬人每人都走一趟胡硯的路。
“現在所有玩家都在這裡,剛好能做個調查。”
束鈞隨手揮了下身後的光屏。
“凡是從小和父母一同親密成長,長輩常伴身邊的,按○;父母工作忙碌、早已去世、長期外住很少接觸的,按×。你們終端上有選項,不要選錯。”
他們都是人類篩選訓練過的,束鈞這種性格已經算離經叛道了。大部分玩家平和有禮,不至於真的在重要時刻亂選。
人們麵麵相覷,依次按下選項。
大屏上實時計數在增長,終於,玩家們登記完畢——
“○”的那欄顯示了一個血紅的數字0。
“不對!”有人梗著脖子喊起來,“我念書的時候,同學裡有和家裡人玩得好的。這統計有問題!”
“那些和家人關係親密的‘同學’,有正式進入戰隊的麼?”束鈞平靜地回應。“提出一位也行。”
那人沒了聲。
“學校的人的確很多,但其中不少是特地設計的NPC,用來給大家‘陪跑’,這不稀奇。還有人提出反對嗎?選了○沒顯示的、選錯的、看到過反例的,都可以抗議。”
台下漸漸沒人說話了。
“第二個問題,”束鈞咬咬牙。“在場所有人,凡是和上一輩戰鬥玩家有父母/子女關係的,按○;自身不是,隻見過這樣的同學,沒有類似戰友的,按×。”
台下鴉雀無聲。
有名的戰鬥玩家,“那一邊”的媒體也會常常宣傳。他們在媒體口中會有孩子,但從未有過“昔日玩家xxx的兒子/女兒成為新一代xxx”的消息出現。
那些精英玩家子女,要麼隨父母在國外定居,要麼讀了《侵蝕》相關專業,卻最終沒選擇這行,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的那欄仍舊是一個血紅的數字0。
“最後。”束鈞近乎無情地繼續,“凡是和離隊戰友長期相處、一直保持緊密聯係的,按○;離隊戰友因為各種理由遠行,不在身邊,聯係也逐漸變淡,按×。”
這一回,台下是一片恐怖的死寂。
“○”之後的數字0紅得紮眼,猶如鮮血。
人們習慣以自我為中心看世界,生活圈終究有限。就算覺得不對勁,大抵也會考慮著“這隻是個例”,隨後不再放在心上。就算注意到多次,也會歸為視網膜效應。
可在這裡的玩家,的的確確是全部樣本。
大禮堂中寂靜許久,不知道哪個角落傳來一聲抽泣。這聲抽泣眼看著要把氣氛點燃——要不是束鈞讓大家事先收了武器,搞不好會出現更激烈的反應。已經有人試圖發動異能,破壞點什麼,可惜在束鈞的“壓製”下,周遭蝕質就像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共鳴反應。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束鈞沉穩道,“但你們必須得知真相——由於慶典事件,祝盛為首的指揮中心決定銷毀我們。我不能帶你們閉著眼抗爭。”
“在座大部分,年紀都不到26歲。壽命限製雖然聽著駭人,我們還有時間。隻要儘快取得和平,治療方案的誕生是早晚的。看看我,我也算僥幸活下來了——我會儘我一切力量,讓你們活下去。”
人們還在震驚中恍惚,大半回不過神。
“我首先保證一點,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你們不需要與蝕沼、高級變異獸戰鬥。至於接下來的抵抗,我們已經有了方案,會與各位隊長共同商議。”
“若是這些還不夠大家信服,可以等待‘官方’的反應。若這裡是虛擬世界,他們不會有失聯的困擾在,肯定會儘快處理。”
信的,不信的,雖然都在懵,聞言還是舒了口氣。
束鈞趁熱打鐵:“最後,我跟大家介紹下——這位是鬱金,聚居地的頭領,以NPC‘一隻眼’的身份幫過挺多隊伍。這位是煙塵,之前便經常跟我商討戰術,黑鳥的大家應該對他有印象……他們都是人類,但為我們的安全和權利抗爭已久,我們並非孤立無援。”
絕望之中,最為危險的便是非黑即白的無差彆仇恨。一旦處理不當,這些憤怒很容易轉化成種族間的矛盾。束鈞不懂經營經濟之類,可他帶了這些年的隊,人心還是懂些的。
他不至於妄想消除仇恨,但他能提前縮小它的範圍。
鬱金哪見過這個陣勢,被束鈞按上台,連囫圇話都不會說了。祝延辰久經考驗,氣勢又強,焦躁的氣氛都被他安撫下去不少。他本人又戴了個麵具,瞧著就像哪裡來的高層人士。
如此這般,束鈞忙活了大半天,腦袋累得發麻。好在演講結束,崩潰的人並不算多——有心理準備的隊長們擔起責任,率先將戰隊集合起來。熟人們抱團互相安撫,局麵沒亂起來。
燃起仇恨的人也有,這些人通常找個角落待著,拒絕交流,不知道一個人在想什麼。
束鈞將演講交給胡硯,讓他講講自己發現真相的心路曆程。他自己在各個房間轉悠了一圈,將那些冷臉離群的人一一記下。
“這些人,得讓胡硯重點關照下。”一個小時後,束鈞整個人橫在液體槽內,嘴裡還嘟嘟囔囔。“艾醫生知道怎麼做心理疏導嗎?”
“她隻會讓正常人出現心理問題。”祝延辰冷靜地說道,套上醫用手套。
考慮到病患全轉到了地下據點,艾蕭蕭把那一堆檢查設備都運了出來。合成人跑了個精光,Y市遭了蝕質風暴,眼下又戒嚴,她索性正大光明地賴在了地下據點。直到今天,檢查設備才全部調整完畢,正式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