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坑裡的人仍然有吃有喝, 就是內心極度恐慌。這種強製聚集更快地吞噬了人們的內心,部分人進入了麻木的狀態,雕塑般杵在廣場深坑中。談判並不順利。合成人相當強硬, 束鈞堅持不見祝盛, 或者人類方任何領袖。但凡人類方試圖說情, 無論手段是軟是硬,他通通讓胡硯擋回去。他不擔心人類抓到把柄——鬱金還在老地方好好守著自己的民眾, 其餘沒有“救援”的聚居地由殘餘在外的合成人與老四家共同接手, 連哄帶騙地聚到y市東方, 對城內混亂一無所知。聽到人類說客的說辭, 束鈞隻覺得好笑。“玩家係統在二百年前出現, 這代人隻是習慣了它。聯合政府上層有一定責任,可您需要理解, 大部分人都是無辜的……他們這麼說。”“以為我不清楚這點事嗎?這說法隻能我們自己說給自己聽。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加害者不配談這個。”“玩家係統已經在調整了, 如果現在坐下來好好合作,他們願意提供最合理的醫療,並保證係統公開透明。”“也就是我們現在手裡握著人命,還在y市人眾目睽睽之下, 他們才願意來談條件。等真的放了手, 誰來保證, 誰來定義‘最合理’‘公開透明’?得了,這些話比起說給我聽, 更像說給普通y市人聽的——人類都這麼‘有誠意’了,合成人怎麼還不依不饒?……側麵煽動情緒有一套啊。”“束隊, 你的意思是不談了?”“談, 先讓他們把態度端正端正——誰說我們之後要共存合作?有幾個人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人類?真要大家活在人類之中, 在所謂的理解出現前, 恐怖和排斥才是第一位的。”“呃……束隊,我想啊。”胡硯撓撓頭,“你說他們也遭了蝕沼的罪,應該懂點咱們抗擊蝕沼的苦了吧。咱們這麼強硬,會不會起到反效果?”“你認為艾蕭蕭辛苦嗎?”“啊?應該……應該挺辛苦的吧,我猜。”“辛苦在哪?”“……”“‘知道’和‘理解’可不是一回事,人類部隊也許能理解蝕沼的恐怖,可他們到頭來還是要聽命於他人。民眾的理解大多會停留在字麵意義上的‘辛苦’上。同胞之間的理解都要打個折扣,何況我們是異種。大部分人隻會覺得蝕沼的確是個麻煩東西,之前有異類收拾爛攤子,真是太好了。”“不是,這也太……”“我不否認,有人會出現同情的情緒或罪惡感。但這一時的感性能持續多久?當他們真要在異種和親友間選擇時,立場又會不會改變?誰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把大家的未來賭在敵人的‘理解’和‘人性’上。”胡硯的表情慢慢垮了下去:“你是真喜歡祝元帥嗎?束隊,你可彆是舍身套人家高層……”束鈞的臉抽搐了幾下:“你把我想成啥人了,我對他那是私情,私情懂嗎?這種戰爭哪有談私情的?”胡硯目光撇向一邊,明顯半信半疑。束鈞恨不得揍他:“滾你的!”“滾不了,你說我怎麼回?”胡硯迅速切回愁眉苦臉狀態。“說實話,我想不出來咋收場了,您這方向就不像和平路線啊?再說我也不是不懂帶隊,祝盛不可能任由咱提要求,這是原則性問題。”“阿煙可不是去對麵看熱鬨的。”束鈞笑了笑。“之前把‘祝延辰’從明麵上抹掉,算是給他放了個小假——他的時間該夠用了。”“夠用什麼?”“你不用管,硬氣點去談就好。眼下這個局麵,要的就是談不出結果。”y市另一邊,湯家。“唉喲阿盛,你還想……想得到我啊?”湯合譽衝通訊器拚命打酒嗝。“人類生死存亡?我聽清了,可是關我屁事?你,嗝,你當初不是說絕對沒問題嗎?嗯?”祝盛幾乎動員了湯家上下所有人,這老頭子才答應音頻通話。說這話時,他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一臉大仇得報的愉快。坐在一邊的祝延辰彆開臉,不忍心看這場父輩之爭。“完蛋就完蛋唄。”湯合譽仗著有個精神狀態不穩的名頭,繼續煽風點火。“反正我,嗯,我也老了。等我入了土,地球停轉都不關我事。”“我不會逼你重新出山。”祝盛倒也不惱,“合譽,我知道你現在狀況不好。我隻需要你解讀下你那篇論文幾個關鍵點——年輕人們在研究抵抗蝕沼和合成人異能的武器,你那份論文能起大作用。”湯合譽看了眼端坐在一邊喝茶的祝延辰,咧咧嘴:“你說什麼瘋話,當初你還不願意把我那篇,哦,什麼來著,‘毫無證據的臆測’塞進數據庫呢。”“玩家係統這件事,是我判斷錯誤。”祝盛乾脆承認。“你想怎麼罵我都行,但如果你對當年的論文還有印象,請務必給出解讀。”祝延辰輕輕放下茶杯,又看向快要飛起來的湯合譽。老頭子也知道自己不好飄下去,稍稍放鬆了口風:“煩死了,我……我繼續喝酒,啥時候想起來了,啥時候,嗝,聯係你。也就你個楞頭貨,有個好兒子不知道珍惜。”“……”祝盛沒吭聲。“我要祝延辰的所有論文,閒了這麼些年,也想找點東西瞧瞧了。”湯合譽跟祝延辰打了個眼色,點點頭。“研究中心那群年輕人快被你養廢了,滿腦子條條框框,能看出個啥來。”“辛苦你了。”祝盛全程沒什麼情緒波動。“你這爹啊……”湯合譽斷了通訊,長長地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這樣一來就差不多了。”祝延辰完全沒在意祝盛的態度,同樣沒露出半點情緒。在這一點上,父子倆確實頗為相像。“我說,你們玩這一通,真能騙siga過來嗎?”“siga不一定會注意到這些,但羅斷一定會。”接下來的日子是緊繃的拉鋸戰,合成人那邊寸步不退,人類也沒有無條件妥協的打算。靠著從y市外圈搜出的物資,以及綁票廣場居民獲得的食水,合成人一隊過得不錯。隻是物資終歸有限,玩家們總不能真的依賴上人類供給的資源。誰都知道,戰火終將引燃,無論哪一邊的領袖,都不會蠢到與虎謀皮。好消息也有,至少在這段對峙的時間裡,沒有奇怪的蝕沼再次襲擊城市,人類終於成功緩了口氣。人們不知道的是,奇怪的蝕沼正在角落窺視,沒有放過城內任何重要信息。比如這個——“湯合譽那邊有對蝕沼的新發現?”“不,不能說是他的發現。好像祝延辰給出過類似的理論,他隻是解讀出來了。馬上咱就有對蝕質的新武器用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家夥,我看過淨化效果,簡直嚇人。”“……y市有救了?”“是啊。唉,如果祝元帥還在,恐慌也不至於持續這麼久。合成人那邊囂張不了太久了。這回咱有底氣!可惜廣場的人都被控製住了,要是大家一起生產武器,效率還能更高一點。”“原來還沒準備好啊……”“廢話,又沒法從空氣裡憑空變出來。不少細節都要琢磨呢。據說等真的做成,他們要第一個把束鈞狙殺。束鈞一死,合成人那邊就沒了主心骨——”對話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直到兩位研究員回到指揮中心旁的酒店房間。研究員們心情開朗了不少,而他們恰恰是羅斷重點觀察的對象之一。出於保密的考慮,這陣歡欣沒能傳達到廣場民眾那邊,倒是吹到了羅斷耳朵裡。“出發吧。”他對siga低語道。“為什麼?”“人類那邊的科研水平並不低,隻是方向一直被限製住了。要是束鈞真的刺激到了他們,讓他們成功強化對蝕質武器,對我們相當不利——我對研究方麵的事情不算了解,這種事情不能拿來賭博。”“束鈞死後再行動,怎麼樣?”“等他們測試完樣機?這樣確實最為合理,但是在此期間,我們必須確保距離足夠近。萬一他們的新武器確實有效,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快速摧毀y市。”隨後他深思片刻。“當然,最好還是謹慎些——現在合成人和人類彼此消耗足夠久了,束鈞一旦受傷或身死,那就是完美的出手時機。”巨大的怪物緩緩爬出海洋,千萬隻手攀住泥地,開始朝y市的方向前進。羅斷沒有自己移動,他還是坐在其中一隻手的手背上,看向灰色的天空。這麼多天過去,他沒有再進食或飲水,卻也沒有感覺到饑餓。眼前的幻象越來越明顯,愛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或許他還算個人,或許他已經是siga的某個“腦”了……他無法判斷。羅斷打量著自己有些浮腫的手背——自己的皮膚早就失去了該有的血色,隱隱透出些水亮的液體質感,整隻手微微變形。他的血肉仿佛在融化,再也感受不到溫度和事物的觸感。這樣也好,沒有比這更適合複仇的狀態。隻是戰士的本能告訴他,哪裡還有些不對,他一定還沒察覺什麼,心臟的另一部分卻在嘶吼著毀滅與安息。多日沒有跟“正常人”交談,羅斷腦子裡的負麵情感越來越濃稠,他幾乎沒法順暢地呼吸和思考。夠了,他已經考慮到了一切因素。他可是束鈞這麼多年的老對手,不會錯判。合成人們不會出手援助人類,隻要這一點是確定的,他就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