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累到極致的將士,顧文渡睡得並不久。因為滿級體質的關係,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他再怎麼折騰自己,也會比其他人恢複得快。
睡醒後,在臨時的床榻上坐了一小段時間,顧文渡的神智逐漸歸位,也終於記起他當時遺忘的是什麼。
披衣起身,他走到了鐵籠前把消瘦了不少的嘟嘟提了出來,放在自己的肩甲上,然後展開了字條。
紙張上秀麗的字跡很有辨識度。與以往的端莊不同,這一次她的字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慌亂,短短的字條隻有三字:“可安好”?
因為他之前曾讓嘟嘟對那位聰慧的郡主表達了感謝,因此郡主知道這次出兵他並不意外。
但是他本以為這是一紙與往常相同的公事公辦的信件,比如是那位郡主來向他索取提供船隻的回報。因為並非急件,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查看。
直到現如今他才發現這封信不含任何公事,透著滿滿的私情。他不由緊了緊手,眉頭也微皺,想要探明對方反常行為背後的邏輯。
顧文渡很快認識到自己的失誤。他讓信鴿給自己的好友、朝廷及其他同伴帶去了消息,唯獨漏了這位同伴,讓她惦記,實在是不應該。
雖然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相戀的婚約者,但是也算是並肩同行的夥伴,更彆提在成親後,他們將是最親密的休戚與共的共同體。
在這樣有條有理的分析基礎上,顧文渡很快理性地無視了自己內心理不清的紛亂感情。他把郡主的位置進行重新劃分,劃拉進了最重要的戰友行列,並且得出了結論——這是一封充滿戰友關懷的信件。
讓戰友焦急等待、為自己擔憂並非顧文渡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因此這封信件立刻被顧文渡劃分為急件。他簡單扼要回複幾個字,然後交由嘟嘟送了回去。
當嘟嘟飛回江夏王府時,趙華蓁正在向趙元敬套取戰場的消息,奈何江夏王因為身體原因早已經退出了兵部,隻能在女兒的威逼利誘下開始分析現如今的敵我狀態。
趙華蓁一聽見嘟嘟叩窗的聲音,就立刻撇下了自己的老父親,打開了銅管查看信件。
儘管知道嘟嘟回來就說明那人沒事,但是趙華蓁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地因緊張而緊縮。
所幸字條上依舊是她熟悉的字跡。來不及看具體內容。趙華蓁首先捕捉到,他的字跡一如既往,凜冽而有力。看來他的手臂沒有受傷,而且是在一個乾淨整潔的地方從容書寫的。
“勿憂。安康。等我回來。”
趙華蓁收起字條,隻覺得心頭的陰霾逐漸散去,恢複成了窗外的朗朗晴空。
深秋的冷風刮入她的脖頸,但是她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
趙華蓁露出了一個自信從容的笑,兩側梨渦淺淺,添了一層風情。她彬彬有禮地向父親道了彆,揪起一旁瘦了一圈的嘟嘟,走出了房間。
既然已經確定了那個傻憨憨沒事,那她也是時候做些自己的事情。比如準備接手大量來自戰敗匈奴的牛羊、奴隸,與匈奴右部簽署的貿易協定到時候也該撕毀重新簽一份,還有她籌備良久的嫁衣還沒繡好呢……
顧文渡,我等你回來娶我。
與此同時,顧文渡則是驅使著手下對匈奴左部進行驅趕。
他手下的這些騎兵並不強大,但是匈奴左賢王根本不敢集結軍隊與之對抗。左賢王與建州鐵騎“交流”過無數次,自然知道作為重騎兵的建州鐵騎唯一的缺陷就是追擊速度慢,一旦被這些輕騎纏上拖慢了速度,就得與建州鐵騎“交流”了。
身後全身披黑甲的騎士宛如懸在頭頂的利劍,讓一眾匈奴人恨不得跑得更快些。
原本顧文渡並沒有能夠偽裝建州騎兵的重騎,正當他打算放棄這個假扮建州騎兵的計劃,改為襲擾時,戍守茱州平安脫險的馬家兄弟拉來了一支五百人的重騎兵。
由於重甲不便利,所以這些甲胄一直被放在茱州庫房裡。而穿戴重甲的士卒也不過是臨時扮“建州鐵騎”的高壯軍士。
但是看著唬人就夠了。
馬家兄弟聽完了顧文渡的計劃,請示過後就帶著茱州的騎兵以及那些偽裝過的“重騎兵”前去幫顧文渡。
得到這一支生力軍的顧文渡更是拚儘全力控製了匈奴的前進方向,利用手下輕騎兵將匈奴左部的大隊人馬趕往了東方,儘力將匈奴人拖留在大齊境內,等待增援的到來,從而完成合圍全殲。
顧文渡擔任金吾衛時在軍二代軍三代中打下的良好交際圈在這時發揮了作用。那些曾經與他有舊、現如今被分到各州的原金吾衛們紛紛請命增援。
朝中大員很是不理解,那可是一個完整的匈奴左部。就算它現如今被大齊哄騙了,二十萬大軍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年輕人怎麼直接把他們當做了砧板上的魚肉?
不過趙元任也不在意這些細節,他看到的是經過十多年的等待,他精心培養好的大齊新一代們的昂然戰意。此時不割韭菜更待何時?
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命令玄甲營前往沂州駐防。
隨後伴著他的大筆一揮,各州不多且參差不齊的騎兵都一窩蜂跑去了戰場,聽從顧文渡的統一調度,通過實戰去學習。
整個大齊的北疆成了一處巨大的狩獵場。
曾經被匈奴視為羊羔的存在,終於在這一刻變成了捕狼的獵手。
一切看似異常順利,就連謹慎的顧文渡都鬆了一口氣。
真正的建州騎兵已經在何聰的帶領下前來增援。再加上他現在所指揮的兵馬,就能吞下這匈奴左部了。
但是就在這時,細細密密的雨簾從天而降。
涇州附近雨並不大,但是顧文渡很快得知噩耗——建州下起了暴雨,道路泥濘難行。
“大人,這也太倒黴了!”其他將領都氣得痛罵賊老天,建州騎兵不來,他們就吃不下匈奴左部,一旦匈奴左部回到草原與反應過來的匈奴王庭會師,那又將是一場惡戰。
“按照原計劃進行。”顧文渡卻是不急不忙地布置,根本不在意這個倒黴的突發狀況。
見其他將領一臉懵,顧文渡笑道:“那可是何聰,這點雨哪裡能困住他?”
那是自己的兄弟,自己怎麼會不懂他?那家夥滑溜又皮實,熟悉北疆軍務的顧文渡都能大概猜出來他會怎麼做了。
建州城外的山路中,建州騎兵也是被這賊老天氣到跺腳。
那大把的軍功明明已經被他們的同僚送到了他們嘴邊,羅將軍也同意了他們的行動,他們都摩拳擦掌地準備去大展身手了,然後剛出師,這大雨就讓他們的行軍速度減緩了一大半。
“按照這樣的速度,我們絕對無法在那一天抵達,你到底怎麼想的?”羅將軍的副將雖然不是主將,但是也為了監督並節製何聰而加入出征。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鎧甲上,發出清脆的打擊聲。何聰故意讓這位看不順眼的副將把耳朵湊過來,然後大聲吼道:“到了前麵的江邊渡口,就好了!”
然後他一馬鞭擊打在馬上,催促胯.下駿馬趕快前行,把一臉懵懂的副將拋棄在了後頭。
穿過山嶺,副將才明白何聰說的是什麼。
遠方傳來陣陣雷鳴,那是戰鼓被擂響的巨響,水天一色的江麵先是出現了萬千桅杆,隨後那高大如樓的巨舟的身形逐漸顯現,在鼓聲及旗語的指揮下緩緩向他們靠近。
同時,每一艘巨舟上都有一麵飄揚的大齊軍旗,那鮮紅的豔麗紅色,就算在蓬勃大雨也瞬間刺入他們的眼眶。
那是副將今生從未見過的恢宏壯麗。
無數的建州騎兵也立刻明白這些大齊水師是來做什麼的。他們紛紛興奮地摘下了兜鍪,瘋狂向著大齊水師的同僚們揮手。
“我大哥正是這支水師的大將。”麵對著目瞪口呆的副將,何聰笑得燦爛,痞帥中帶著幾分挑釁地勾唇,“我可以走關係~”
副將被他狠狠一噎,隻得沉默不語,在內心努力安慰自己:看在自己第一次登船的份上,不要與這樣的滾刀肉計較。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眼看他要登船了,就被一個水師的士卒攔了下來。
“這位將軍,您應該去那邊。”儘管這名水師士卒每個字都說得明白,副將卻一個字都沒聽懂。
“那邊是哪裡?”
“就是那兒呀!”士卒往一個方向一指,“你們建州人有些人恐水暈船,坐不得咱們這戰艦,何聰將軍還特意為諸位多留了幾匹馬,讓你們可以換著馬跑快些。”
“何!聰!”從不暈船恐水的副將見何聰如此坑自己,忍不住咆哮出聲。
聽到外麵的咆哮聲,看著正在擦頭發的三弟,何家大哥何聶不由有些同情那個副將:“你真的就這麼把他拋下了?”
“我就睚眥必報了,他能怎麼樣?這是軍令!”在那位副將那裡受了不少管教的何聰說得坦蕩,麵無愧色。
何聶知道弟弟絕對吃不了虧的性子,也就放棄這個話題:“那你不和顧家郎說下?”
“不說他也知道。”何聰看向窗外壯闊的江麵,笑著錘了大哥一拳,眼中滿是信任,“都是兄弟!”
在兄弟倆談話的同時,一支滿載著建州騎兵以及馬匹的艦隊順流而下,以遠高於正常行軍的速度逼近目的地。
顧文渡也確實沒有辜負何聰的信任,依舊堅定不移地按照計劃向前推進。
現如今是顧文渡奪下涇州後的第五天,匈奴左部已經跑到了衛山前。
匈奴左賢王坐於駿馬上,早已不再年輕的臉笑出了層層皺紋。他早已察覺了身後大齊追兵的目的就是把他們趕出大齊疆域了,因此他也就順水推舟保存了大部分勢力。
這些愚昧的齊人一定想不到,等他回了草原,他就會聯合其他部族一同吃掉身後這硬啃的建州騎兵。
到時候彆說一個涇州,就連建州茱州康州,乃至整個北疆也將匍匐他的腳下!
幻想中的景象太過於美好,他不由揮鞭遙指前方的衛山:“翻過衛山,就能回歸我們的草原,隨後我們再與大單於一起奪回我們的土地!”
對於左賢王把大齊疆土視為自己的土地的做法,其他人覺得理所當然,所有土地屬於強者,而他們強大的草原部落就是那最有資格的強者。
而後方一道極富穿透力的鳴金聲打斷了這些所謂的“強者”得意洋洋的笑聲。
“怎麼了?”左賢王剛問出口,就聽見他們的前方傳來了一道同樣的鳴金聲,似是在與身後的齊軍遙相呼應。
與此同時,天空的陰雨逐漸退去,雨過天青雲破處逐漸出現了一支氣勢如虹的重甲騎兵,他們屹立於前方衛山的高地,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匈奴左部。
他們平滑鋼甲及手中橫刀反射出的耀眼天光讓一眾匈奴人心生寒意,更彆提那騎兵身後飄揚的是屬於建州羅將軍的旗幟。
“這怎麼可能?他們是建州鐵騎,那我們身後的是誰?”左賢王隻覺得自己向來聰慧的腦子突然間運轉困難。
但是他的對手可不會等他想出個結果。
因為順流而下,行進速度極快,所以何聰昨天已經就已經到了與顧文渡約好的圍剿地點。
建州兵馬修養了一天,早已一掃身心的疲倦。不少與何聰關係不錯的將領都看著山下的肥肉饞得直流口水。
顧文渡也是默契地命令下屬的騎兵們朝兩邊散開,給建州兵馬的衝鋒提供了大片的發揮空間。
初速度對於騎兵衝撞的效果最為重要。更彆提對麵是最擅長當麵衝撞的重騎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