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晴雯來黛玉這裡送了筆洗, 黛玉便叫雪雁趕快倒滾茶與她,隻說辛苦她這樣冷的晚上來這一趟。
待晴雯走後。黛玉便把玩了一番寶玉送給她的湘湖荷葉洗。
隻見這筆洗完全仿照荷葉形狀。連荷葉邊的微微卷曲和器底麵葉脈的隆起都栩栩如生,有如自然荷葉的脈絡。
其表麵光素, 釉色粉青,濃淡分明,光潤彆致,確實是難得的好物件兒。
紫鵑在旁鋪床, 見此道:“寶二爺在姑娘身上的心真是待誰都沒有的。”
黛玉一笑:在賈家這些年, 除了賈母也唯有寶玉是真心待她, 替她排解煩憂。
三春姐妹雖也常常相伴, 卻是連自己都顧不周全,各自掙紮罷了。
以黛玉的剔透聰慧, 何嘗不明白便是賈母,也不是全為了她這個人才對她好的。之中夾雜著對母親的念想, 對父親官職的考量, 對王夫人的敲打。
倒是寶玉,是一片純正之心為自己。
隻是她也看得明白,寶玉一片赤誠也不光對著自己。
哪怕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個,終究是其中之一罷了。
而次日,當黛玉見寶玉來尋自己,為湘雲求情時, 忽然就笑了。
仿佛心裡纏綿不絕的思緒被人一刀斬斷。
原來在寶玉心裡,自己也不過是能被比作戲子的女兒家。
應當對此一笑置之才是他心裡的好妹妹。
就像他初次見麵就為自己取表字一般。
這樣的真摯情誼固然發自肺腑,卻終究少了尊重與愛護。
寶玉不明所以, 隻是見黛玉展顏,越發道:“林妹妹是知道的,我恨不得跟姊妹們天天在一處,吟詩作畫,說笑取樂。可不要為了那些俗事俗物耽擱了情分才好……”
黛玉打斷他:“二哥哥既然來說情了,我這次便看在二哥哥的麵子上將此事抹過。隻是以後要再有人拿我取笑,我可是不能容情的。”
寶玉喜得連連作揖,這才跑了去準備纏著賈母接湘雲來玩。
心中想著:旁人都說林妹妹小性兒,實則是不知道妹妹的好處。而雲妹妹也隻是不拘小節而已,兩人都是鐘靈毓秀的女兒,正該日日相伴呢。
若是寶姐姐也不進宮,大家都在一處,天天守著我,我便是死了化作飛灰也是歡喜的。
而黛玉看著他的背影,在心中道:寶玉,這便是我還了你,這幾年寬慰排解的照顧情分了。
要說這世上的事,正是無巧不成書。
黛玉這裡揮劍斬情絲,商嬋嬋那邊絲毫不知,她正在製定要謝翎做的第一件事:去結交一下賈寶玉,考察考察他是否堪為黛玉良配。
全因商馳的話給了她很大的危機感。
好容易她林姐姐如今在賈家也是人人奉承,不會受委屈了,林公更是要回京,一切似乎要圓滿起來了。
誰成想橫刺裡跑出來柳貴妃這樣的事兒。
若是因為自己起了讓黛玉入宮的主意,反而害的林家攪進立儲之爭,害了林黛玉的終身,商嬋嬋可就要恨死自己了。
賈寶玉縱有千種不好,卻有一點好,那就是真心實意的對黛玉。
用紫鵑的話來說,那些個王孫公子,誰不是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娶了個天仙來過幾日也就罷了。
賈寶玉至少對黛玉是刻骨銘心,可以為之瘋狂,為之出家的情感。
而且就書中來說,黛玉對寶玉也是頗有感情,那麼兩情相悅也罷了。
橫豎如今黛玉有太後皇後的看重,隻要元春在宮中一天,王氏就不敢再拿捏黛玉,反而要捧著她。
倒是賈家的結局是麻煩事,但是按照曹公暗示,賈蘭日後還是做官了,賈寶玉也能娶妻生子,說明起碼性命無憂。
商嬋嬋糾結的不得了。
原本她是不肯考慮賈寶玉的,但在貴妃這個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上的時候,商嬋嬋不得不把賈寶玉算作了一個人選,準備派出謝翎偵查一番。
渾然不知,在榮國府的黛玉,已然將她對賈寶玉那絲寄托和情愫斬斷了。商嬋嬋這第一回交易可算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皇城之內,在六宮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合喜宮,十分安靜,少有人行。曆來都是入宮的秀女暫住的宮室。
如今便是二十幾位郡主侍女的居所。
她們畢竟也都是些出身官宦的女孩,並非真正的普通宮女,所以內務府撥過來的嬤嬤也就沒有讓她們去睡什麼大通鋪。
而是按照秀女的規格給她們兩人一間安排了屋子。
薛寶釵同屋的姑娘,父親是冀州南黎之地的縣令——自打柳貴妃一步登天以來,天下不知道多少縣令縣丞都蠢蠢欲動。
當真是“遂令天下縣令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但是這位名叫季婉婉的姑娘,明顯照著貴妃的資質差出十萬八千裡去。她生了張圓圓的蘋果臉,眉目雖然頗為清秀,但也隻是個中上之姿。要是誇起來,隻能誇一句長得有福氣而已。
在這個小妾預備戰隊裡叫人比的絲毫沒有優勢。
但這姑娘生性開朗自來熟,一點也不自卑。
此時她拉著寶釵高高興興的說笑:“我跟著嬤嬤們去明淨堂時,看見了郡主和那幾位姑娘呢。你不知道,裡麵有位姑娘,生的跟天仙似的!雖然人看著清瘦了些,但越發飄逸的好似下了凡的仙子一樣。”
季婉婉跟薛寶釵不同。
薛寶釵是讀書識字的,所以被分去伺候筆墨。然而季婉婉的出身,卻是不認字的,好在她家裡從前是個富裕茶商,後來才捐了官職,所以她對茶倒是頗為了解,便被分去伺候茶點了。
所以前天季婉婉就與其餘伺候茶點的宮女一起,提前去明淨堂,也就是未來郡主等人讀書的所在,踩點去了。
正巧遇上了荔容郡主帶領她的小夥伴們也來參觀未來的書堂。
季婉婉等人便瞧見了正主。
薛寶釵心中一刺。聽這個形容,**不離十估計就是林黛玉。
要說現在寶釵心中最怨之人,莫過於林黛玉了,其次就是商嬋嬋。在這點兒上,她跟周靜然應該很有共同語言。
怨黛玉絕大部分出自嫉妒和落差,想當日她是如何誌得意滿進京的,如今就是怎麼灰頭土臉丟人的。
而怨商嬋嬋則是為著這位姑娘有眼無珠,放著自己不喜歡,隻顧著林黛玉!竟然還把林黛玉舉薦到太後跟前兒去了,害得自己還要服侍她,果然可恨。
其實寶釵心底深處是知道的,她與黛玉出身不同,便是掉個個兒,她被商嬋嬋送到太後跟前,也做不得陪讀。
但若要承認了這點,便是心灰意冷認命了,還要她如何在這深宮中煎熬。所以隻得以不甘支撐著自己。
這還是她不知道,自己一路暢通無阻的入選,也與商嬋嬋脫不了乾係。反正薛家那幾萬兩銀子是白花了。
要是知道,她估計會想打死商嬋嬋的。
於是此時薛寶釵看季婉婉喋喋不休的誇讚黛玉,心裡早就窩了一股子火,十分無語心道:以你的相貌,看誰不是天仙下凡。哪怕被送進宮來也隻是浪費家裡錢財罷了。
隻是她向來麵上溫柔平和,又打定主意在人前博一個賢良穩重的名聲。
所以勉強笑了笑:“季妹妹可得當心,入了宮要謹言慎行,不能隨意議論旁人,免得招禍。”
季婉婉連連點頭,又沒心沒肺道:“多謝姐姐,你可真細心。隻是我看姐姐生的也很貌美,聽說還跟宮裡的一位貴人有親戚,那怎麼就跟我們一樣做了宮女,沒去做陪讀呢?”
薛寶釵:……紮心了。
看著季婉婉無憂無慮的臉,薛寶釵心內念了無數遍無需跟蠢人計較,這才勉強敷衍過去。
回頭隻覺得自己虛火上升,胸口發悶。想來是心情不愉導致了她舊疾發作。隻得拿出僅有的幾粒冷香丸來,吃了一顆勉強壓著。
今天已經是她入宮第四天了,據說郡主和幾位陪讀的姑娘每隔三日便有一日可以回家,如今黛玉應該已經回了榮府。
她們這些人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家人是路人了。
而且,明日她就要正式走馬上任,給幾位姑娘伺候筆墨去。
想到這兒薛寶釵又開始胸口疼。
次日,商嬋嬋等人再次入宮,正式進入明淨堂準備開始上學。
太後著人請了幾位極有名的女師,其中更有兩位是自梳了不嫁人的女夫子。這些女夫子皆滿腹詩書學問,隻是她們心裡也明白,教導這幾位女孩兒其實是名大於實。
畢竟她們共同的課程隻有晌午的女則和女訓。
而且統共隻一個時辰,還不夠這些姑娘小姐喝茶走神的呢。
起碼蕭荔容就以手支頤,把女則倒扣在桌上,正大光明的左顧右盼:“讀這些勞什子作甚。”
在當朝沒有公主的情況下,她這個親王嫡長女就是身份最高的待嫁女,什麼女則女訓以夫為天,可不是用來約束她的東西。
故而雲珠雖奉商太後之名前來監察全場,見此也隻是抿嘴笑。旁的夫子就更不會去管這位郡主了,全當自己沒帶眼。
而商嬋嬋的樂趣則在於看薛寶釵穿著宮女的衣服在旁侍立。
薛寶釵如今畢竟才十四歲,再有城府,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等到親臨現場時還是麵目僵硬。
黛玉等人坐著,她卻隻能站著伺候!
而黛玉身前掛著的一圍金項圈更是刺得她眼生疼。她雖不知道這是皇後賞的,但也知道這副金項圈的華貴不俗。
想從前林黛玉在賈家穿的多麼簡素,又哪裡比得上自己有世外高人相贈的金鎖來的尊貴。
可如今竟然全顛倒過來了。
荔容郡主光明正大的走神,商嬋嬋用書擋著臉以觀察薛寶釵為樂趣悄悄走神。
不隻她倆,其餘姑娘也隻是捧著女訓貌似認真,實則發呆。
平寧大長公主的孫女文杉,更是以抄寫女則為借口,自行練起了字。
可見這些貴女對女則女訓都不太感冒。
雲珠也不點破,直到一個時辰到了,才發給每位姑娘一本冊子,福身道:“每日晌午念完女課,午後諸位姑娘便可自行選擇課程。”
“這冊子上注有各位夫子擅長之事,琴棋書畫、詩書禮儀、女紅刺繡一應俱全。且都是國手名家,各位姑娘可按照自身所學擇選夫子請教。”
果然商嬋嬋見大夥兒眼睛都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