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月牙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不過在去之前,月牙先將手上那片從無慘身上取下來的四魂之玉碎片借由死魂蟲帶去了桔梗所在的地方。他留著那東西沒用,本來月牙是想再遇到桔梗之時將這枚碎片交給她,但是現在想是沒有那個時間了。
潔白輕盈的死魂蟲帶著四魂之玉悠然地飄向了夜空,拖著長長的尾巴消失在天際。
月牙抬著頭看了片刻,然後轉身去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靠近京都的中心,是東京地價最為昂貴的地方,這裡來來往往的居住的人皆是名流貴子,各個都身份不凡。
月牙也曾在這裡待過,但並非是作為貴族,而是作為無慘的傭人。
產屋敷的宅邸曆經數百年的光陰依然矗立在這京都之中,雖然當時為了躲避無慘的追殺產屋敷家舉家遷移搬離了這座宅邸,現在歲月流轉無人居住的宅邸已然開始破敗但是隻要站在高處放眼望去依然可以瞧見數百年前產屋敷家曾有過的輝煌。
那座深宅之中,曾經埋葬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啪嗒——”
月牙的木屐落在由平滑的石板鋪就的地麵上,一步步朝著記憶中的院子走去。
踏進那個熟悉的小院之時,月牙還有些恍惚,在那一瞬間月牙的記憶似乎又被拉回到了五百年前,回到了那個他尚未變成妖,無慘也沒有變成鬼的那個年代。
腦海中的記憶翻湧,院中微風吹過隨風飄落的櫻花,沉默掃灑的下人,還有坐在緣側用衣袖捂著口鼻輕聲咳嗽的無慘,醫生剛剛為無慘把了脈,摸著胡子囑咐無慘需要注意的事情。
然後一陣夜風吹起,月牙眼前的一幕幕景象都像輕煙一般在他的眼前隨風消散了。
月牙的呼吸忽然有些沉重起來。
他抬起頭四下認真的觀察著這個院子,這個地方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又好像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月牙知道,不是這個地方改變了,而是他的心境變了。
月牙向前走了兩步,看著眼前坐落在院中那棵粗壯的櫻樹,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粗糙的樹乾。
這棵樹年紀很大了,也比以前要粗壯,粗糙的樹皮上是一道道裂開的歲月留下的樹紋,不過這棵櫻樹已經走到了生命的儘頭,月牙摸著樹乾的掌心能夠感受到它那緩慢而微弱的生氣。
能活這麼多年已經是它的極限了,這就是時間啊。
現在已經過了櫻花的花季,所以樹下滿是落下的花瓣,晚風吹過樹梢樹葉搖動再次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有點涼。
月牙站在這裡並沒有多久,身後就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他一步一步朝這裡走來,腳步聲沉穩而緩慢。然後他忽然停下了。
不用轉過身月牙都能意料到這是誰。
是無慘。
月牙以為自己會激動、會憤怒、會難過,但是讓月牙有些驚訝的
是,他的心情居然難得的平穩。
於是月牙慢慢轉過身抬眸看向了站在對麵的無慘,月牙和無慘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隻不過隔著幾步而已,月牙看著他然後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無慘。”月牙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聲音溫柔,難得沒有之前看著他的排斥和針鋒相對。
月牙知道無慘會因為自己之前那樣的態度難過,但是不知為何自己卻總是想這樣對他。
無慘大概是有些驚訝,那雙眼睛不像之前似的如野獸一般充滿殺戮之氣,而是正常人一般圓圓的瞳孔,好像雪中的紅梅。
無慘問月牙:“你怎麼回來這裡。”
或許是這樣的問題有些奇怪,他沉默片刻又改了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這並不難猜。
這偌大的京都府,能讓無慘棲身的地方數不勝數,但是隻有這一個地方是獨一無二的——不管是對月牙還是對無慘。
因為他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也是在這裡和月牙相遇的。
同樣,他也是在這裡變成了惡鬼。
於是月牙自然而然的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月牙向無慘走去,身側的日輪刀和那副麵具相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無慘目光落在月牙身側的那副黑色的狐麵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天在稻荷神社他並沒有看到這副麵具,無慘還以為月牙將這個麵具扔掉了。現在想來月牙可能隻是沒有戴而不是扔掉的這種可能性讓無慘的心底稍稍蔓延出些許歡喜。
月牙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像是在想什麼。
他說:“這裡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時候月牙卑微的跪在地上,生命掌握在無慘的一念之間。
現在月牙和無慘平起平坐,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無慘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月牙走向他的動作玫紅的眼裡浮現出一種猛獸看待宰的羔羊一般凶狠的光,帶著渴望還有隱忍的喜悅。
他感覺到了月牙此時與以往的不同,這種變化正是他所期待的,這樣的意外之喜怎麼能不讓他心生愉悅?
原本冷靜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裂,他看著月牙。
月牙走到他麵前,伸出手觸及了無慘臉上的肌膚,此刻空氣微涼還有陣陣的微風。
無慘的臉光滑白皙,溫度卻像寒冰。
“無慘。”月牙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月牙想現
在他臉上的微笑應該是無慘最喜歡的笑容,因為無慘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下來。
月牙的手下移然後搭在了他的肩上,看著無慘的眼睛裡倒映著細碎的星光。
這麼多年了,時至今日月牙才想知道無慘在他離開後過著的是怎樣的生活。
“變成鬼的時候痛苦嗎?”斟酌片刻,月牙看著無慘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無慘目光有些波動,他像是回憶起來那天醫生端到他屋子裡的那碗藥,黑乎
乎的味道卻如同寡淡的清水。就像他在產屋敷家長大的那段時光,日複一日蒼白而無趣,不就像清水一般寡淡而乏味嗎。
“痛苦?”無慘喃喃自語,想著吞咽下那藥汁後遍布身體仿若灼燒一般的痛楚,他哼笑一聲,“是挺痛苦的。”
將人類之身舍棄,從內而外變成惡鬼的痛楚的確讓無慘感覺痛不欲生,理智被燒卻身體被妖鬼趁虛而入。等到他清醒的時候他麵對的隻有記不清樣貌的傭人恐懼的仿佛見到怪物一般的慘叫,入目皆是猩紅,還有倒在地上的兩具早已經冰冷的屍體。
他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掌心頭一次覺得血的顏色是這樣的漂亮。
月牙伸回了搭在無慘肩上的手,長袖垂落遮掩了月牙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指。--
“是嗎。”
無慘沒察覺月牙此時並不平穩的心緒,難得一見的和顏悅色的月牙讓他覺得喜悅極了,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抓住了月牙的肩膀,強迫月牙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四眸相對,月牙被無慘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感情燙到了。
“你最了解我,不是嗎。”無慘語速很快,像是要把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話對月牙都說清楚一般,“我想要做什麼,喜歡什麼你都最清楚不過。”
“月牙,我需要你——”
無慘低下頭,額頭輕輕靠在月牙的肩膀上,他能嗅到月牙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花香味,無慘不知道這是什麼味道隻是覺得很熟悉。
“月牙,和我一起尋找青色彼岸花吧。”
“——成為這世上最完美的生物!”
月牙停頓片刻沒有說話,但是將手抬起來輕輕搭上了無慘的腰。
這樣的舉動在無慘眼中毫無疑問是默認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狂喜衝刷著他的腦海,他手下的力道加重將月牙抱在了懷裡。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卷起樹上的葉子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幾朵未落的櫻花也被這陣風吹下來些許,晃晃悠悠地落到了無慘的肩上。
月牙把那花瓣摘去了。
“無慘,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現在的無慘很好說話,月牙覺得現在如果他讓無慘做什麼無慘大概都會立刻答應下來——除了讓他站在太陽底下曬曬太陽這件事吧。
所以聽到月牙想要讓他去一個地方無慘也沒有過多考慮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月牙拉著無慘去了一個地方。
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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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地方彌漫著終年不散的瘴氣,是陰陽兩界相通之處。
同樣,也是月牙重生之所——黃泉比良阪。
這裡周圍都是光禿禿的,還有些臭味,那是死靈身上的罪惡的味道。
無慘眉頭皺的很緊,他大概是沒受過這種味道,所以接受不了也在月牙意料之中。
月牙和他站在距離黃泉比良阪的入口足有百米米的<地方,然後伸出手指著那塊矗立在空地中心的巨大的岩石對無慘說:“無慘,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無慘不知道,轉過頭看著月牙的眼中閃著幽幽的光。
他不明白月牙為什麼會把他帶到這種地方。
月牙微微一笑,對無慘一字一句解釋起來,“這裡就是我為你取藥的地方。”
月牙現在還有些可惜沒有看到無慘在知道他的“死訊”之時的表情,這讓月牙心裡稍稍有些遺憾,不過想來無慘應當是難過的。
無慘抓著月牙的手,力道很大。
很難過吧,無慘臉上流露出些許的震動,月牙感覺得到無慘此時起伏的心情。
無慘現在情緒波動很大,但是月牙卻看著這個葬送他生命的地方一臉平靜。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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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想了想,然後扯著嘴角笑了,“一時突發興起。”
他把手背在身後抬起頭看著在這地方顯得無比碩大的月亮,用一種輕快的口吻說:“無慘,你知道嗎?”
“我就是在這裡掉進地獄裡的。”
那天月牙記得很清楚,雖然彼岸花用枝蔓拉住了他的腳,但是力道其實並不算大,若是產屋敷空良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不放的話興許是能把他拉住的,但是接著他就看到了產屋敷將吾不著痕跡的動了動胳膊,阻擋了產屋敷空良伸向他的手。
指尖錯開,隻是差了那麼一下,月牙就被彼岸花帶入了深深的地下。
他還記得和產屋敷將吾四目相對時那一刻的眼神,居高臨下帶著貴族的傲慢與冷漠。該說不愧是產屋敷家的家主嗎,也怪不得會生出無慘這樣的孩子,反倒是身為長子的產屋敷空良實在溫柔善良的過了頭。
無慘像是預料到什麼一樣向後退了一步,但是月牙卻沒有讓他走,也沒有放過他。
“是你的父親啊。”
“他本來可以救我,但是他沒有。”像是覺得有趣,月牙輕笑一聲:“他看著我掉下去。”
溫柔甜蜜的聲音此時卻像毒蛇一般開始從小腿開始向著無慘的身體一寸寸纏繞上去,無慘身體無端有些發冷,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中一點點的彌漫上震驚。
若是月牙沒有說出來無慘還能當作是月牙當時在地獄意外身死,但是現在他卻告訴自己另一種可能。
產屋敷將吾早已經看出了他和月牙之間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於是在月牙為他
取回藥的時候抓住機會將讓月牙留在了這裡。
一箭雙雕,多好的買賣。
而病愈的無慘什麼也不會知道,就算痛苦又能痛苦多久呢,難不成還能痛苦一輩子?
不過產屋敷將吾大概也是沒預料到月牙早在離開之前還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
但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那時候的人也早已不在了,現在計較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