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看得出來
時間逼近黃昏時分。
紅磚大樓下。
漩渦咖啡館外。
福澤諭吉第一次看到家江戶川亂步。
家的個子一米六出頭, 身量與偵探社的【亂步】差不多,隻是穿著猩紅色羽織和紺色袴,還有一雙刻著自己名字的木屐, 字樣歪歪斜斜的,就像是為了自己的東西不被拿走, 名字就刻在木屐鞋側。可以想象, 他的衣服上某個地方也寫著自己的名字, 衣服也穿得很舊了,但似乎沒有想過去換,這多少也有種自己抓住的東西就不撒手的執意。
早從夏目漱石老師那裡就聽說了這麼一個孩子存在,後來才知道, 【江戶川亂步】在某天遇到來找夏目漱石下落的兩個學生時就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卻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存在。
處於好奇, 福澤諭吉也有買過亂步的集來看, 隻覺得這個家文筆很穩,完全不像是十七歲孩子會展現出來的世界觀。文字的幻想色彩脫離了固有的夢幻的浪漫色彩。以充斥著立入禁止,飽和度極高的紅色為背景底調, 卻又有著火燒般極度的亮與銳意。
僅從此才看得出滿溢出文字的少年顏色——那種黃昏般寂寞又溫柔地燃燒著赤紅的天空的少年顏色。
於是這個文字印象和亂步重合起來的時候, 福澤諭吉對他感到陌生。亂步脖子上還纏著一圈猩紅色圍巾,在沒有進入深秋時節就圍圍巾難免會讓人看上去有些悶熱, 但是少年臉上卻全是滿不在意。
因為亂步私事的關係,亂步與【江戶川亂步】短暫地調換身份。由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亂步】就任港口黑手黨首領, 家亂步則代替武裝偵探社的亂步。這是因著有夏目漱石從中遊說,福澤諭吉也沒有想過拒絕。隻是第一次見到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福澤諭吉居然有些不知道怎麼接觸。
福澤諭吉還沒有開口, 和他保持兩個人距離的亂步開口說道:“你下班了。”
明明應該是疑問句的口吻, 卻用著肯定句的語氣。
雖說交換身份, 但是亂步不打算做偵探社的事情,甚至連偵探社【亂步】的衣服也不想穿,所以亂步說完之後,便說道:“帶我去買衣服。”
這頤指氣使的口氣倒是和熟悉的【亂步】如出一轍。
“你沒有自帶的衣服?”
福澤諭吉看他兩手空空,連個行李箱都沒有帶,心道這次行動有多臨時起意,是和那起殺人預告的新聞有關嗎?聽說因為對方是港口黑手黨首領,在沒有明確證據下,警方也不敢直接上門拘捕。
福澤諭吉想的是對方可能是要借【江戶川亂步】的能力幫他破案,才換身份的。除此之外,這個亂步真的若是和警察碰上的話,恐怕武裝偵探社也不得不被拉下水。
兩個人長得太像了。
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麵刻出來的。
“我帶的衣服都是同種類型的,很容易被人看出是我。”
亂步說的時候,還抬高手臂讓福澤諭吉看自己的裝扮。
他和【亂步】的衣著風格一和一西,確實容易分辨。
同樣的,福澤諭吉還發現,這個亂步也是說話做事小動作很多,一般的人說話的話不會自己加那麼多語言動作,但是亂步說一句話都會有很多自己的動作,隻是幅度不大而已。
福澤諭吉內心想法有很多,但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隻是簡單地說道:“好,跟我來。”
福澤諭吉剛說完,亂步自己就提步往外走,被福澤諭吉搭住肩膀,重新調了一個彎,解釋道:“往市區應該是走這條路。”
明明是亂步自己走錯,他依舊能夠大言不慚地說:“這種事情,你應該早點跟我說。”
好在已經有【亂步】這個先例,福澤諭吉這種厚臉皮也習以為常,道:“我怎麼稱呼你?”
“那你怎麼叫他?”
這裡的他明顯就是【江戶川亂步】。
“亂步。”福澤諭吉當然直接叫他【亂步】。
亂步說道:“小鬆老師,或者龍之介老師。”【小鬆龍之介】是亂步的筆名。“你看過我寫的書嗎?”
“看過。”
福澤諭吉說完之後,兩個人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按照常理說,大概就是結束了話題。可是福澤諭吉發現亂步一直盯著他,從一個紅綠燈走到另一個紅綠燈。終於,亂步發話了:“就沒有其他的?真沒了?”
“你希望我說什麼嗎?”福澤諭吉好奇地說道。
亂步理直氣壯地說道:“自然是發表看法啊。”
“【亂步】除了你第一篇《兩分銅錢》之外,不喜歡你寫的其他的。”福澤諭吉看的那本小鬆龍之介短篇集是【亂步】在書店遇到森下雨森送的。“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繼續寫本格推理。”
“他喜歡本格推理啊。”
對於英美圈來說,正統的推理會比較受歡迎。但是在日本,怪談奇詭誌異會更受歡迎。隻是日本對推理這個概念沒有分得清楚,出版社這邊一般會直接把推理家的牽扯到一些推理元素的作品都會直接歸入推理的分類,但事實上,很多時候,就像亂步之後的幾篇文嚴格意義上說並不是推理。
亂步對【亂步】的評價不太在意,說道:“不過,我才不會因為他想要什麼,我就寫什麼。會寫也不給他看,氣死他。”
“你和他關係不好?”福澤諭吉倒是不知道兩個亂步已經有這麼多來往了,然而事實上他們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
“沒有,我隻是喜歡這樣。他若是想要看,我就偏不寫。看他氣急跳腳,你不覺得這樣會很有趣嗎?”亂步笑了起來。
福澤諭吉看他笑起來,總覺得自己無意識在玩找茬遊戲,看著這個亂步,就會想他和【亂步】哪裡有什麼不一樣,但連笑起來的小表情都一樣,聲音也是一模一樣。
福澤諭吉收了心,專心聊天:“這種叫做惡趣味。視情況而定,也可以叫做欺負。”
亂步的文章經常也是放著特有的惡趣味。
比如說《兩分銅錢》和《紅房間》是比較突出的。
亂步雙手攏進自己的袖子,說道:“我很公平的,我不會隻欺負一個人,我要欺負就欺負全部的人。我會欺負他,也會欺負你。”
福澤諭吉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說道:“那挺好的。”
亂步見他一點反應都不給,便覺得這個人真的悶得很,也不知道【亂步】為什麼會和這個人待下去,於是他換了一個話說道:“夏目老師之前有和你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