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暈厥的人怎忽然慘叫了起來?
薄若幽被那聲音驚的心頭一悸,一旁福公公道:“人若不死,侯爺還給他好好說話的機會,如今人活不成了,侯爺自然想方設法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麼來。”
薄若幽心底有些唏噓,卻也知道憑霍危樓的性子,是不可能放過任何問供的機會。
一道慘叫未平,又一道慘叫再響,很快,屋內傳來路柯低沉的問話聲,王青甫的聲音卻弱不可聞,沒多時,房門打開,一個繡衣使走到門口來,“明公子身邊可帶著續命的藥?”
明歸瀾忙招呼自己身邊侍從,“去拿藥來。”
明歸瀾乃是少年神醫,此番又是遠行,身邊自然常備著藥,而薄若幽知道,屋內王青甫或許不行了,霍危樓這是要給他用藥,續著命拷問。
有些殘忍,可對象是王青甫,便不值同情。
福公公卻還擔心薄若幽,輕咳了一聲道:“幽幽若覺害怕,不若回去歇著?”
薄若幽有些失笑,“公公放心,民女不怕的,民女也想知道王青甫將舍利子藏去了何處。”頓了頓,薄若幽又道:“他是聰明人,知道自己被疑上了,又常年在京城,知曉侯爺的手段,所以乾脆自行了斷。”
薄若幽皺著眉頭,“他不像是害怕經受苦痛,反倒像是害怕暴露什麼。”
林槐在旁道:“若他被押解回京,侯爺想問什麼問不出來,他也想到了,所以才自戕了事,想瞞住更大的秘密似的。”
更大的秘密?
薄若幽麵露遲疑,一時不知這更大的秘密是否和舍利子有關,而王青甫身在京城,這秘密是否和京城其他貴族有乾係?
她已經離開京城太久了,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對京城朝局更是了解甚少,一旦想的更深,便覺思緒有些澀堵。
思及此,薄若幽抬眸看向屋內,隻希望王青甫死前能道出一二內情。
侍從拿來的續命之藥送入房中,很快,聲響又起,可聽得出,王青甫漸漸連慘叫都失了力氣,日頭已是西垂,等晚霞鋪滿天際之時,緊閉許久的房門打了開。
霍危樓神色陰沉的從內而出,麵對眾人目光,他卻誰也未看大步出了院子,路柯很快從後跟了出來,福公公一把拉住他,“如何?”
路柯歎了口氣,“人咽氣了。”
福公公一愕,“這麼快,不是還喂了藥?”
路柯搖頭,“他是塊硬骨頭,還一心求死,若多點時間還有法子,這點功夫,人都暈過去幾回,實在難問出什麼。”說著有些無奈,“侯爺這回要惱了。”
這時,一個繡衣使從外麵大步而入,“侯爺要提審嶽明全。”
路柯神色一振,連忙往外走,林槐也跟了上去。
福公公瞧著便歎了口氣,“今夜有的忙了,世子和明公子回去歇著吧。”
霍輕泓蹙眉,“這案子本都要破了……”
這案子既是命案,亦還要追查舍利子下落,如今雖知當年行凶者為何,可王青甫一死,舍利子的下落便就此斷了,霍危樓如何能甘心?
福公公又安撫兩句,這才看著二人回去,轉身之時,便看到幾個繡衣使正抬了王青甫的屍首出來。
薄若幽一眼看過去,隻見王青甫鬢發未散,青衫襟口大鬆,其上儘是血色,仿佛傷到了臟器,可他頭臉和襟口露出的胸膛等處卻又不見一絲傷痕,福公公見她看的專注,便低聲道:“繡衣使有的是法子不留傷痕。”
薄若幽最後看了一眼王青甫雙眸緊閉毫無聲息的臉,跟著福公公回了院子。
院內一眾繡衣使噤若寒蟬,福公公和薄若幽走到正堂門口,便見霍危樓坐在主位之上,而嶽明全跪在堂中,麵上薄有震駭。
“……罪臣也不知他為何如此決然,竟……竟就這般死了……”
霍危樓鳳眸寒沁沁的,“仔細想想,當年他未提起過任何偷盜舍利子的用處?”
嶽明全眉頭緊鎖,半晌後有些焦灼的道:“沒有,沒有提過,因為罪臣也問過多回,可他嚴防死守——”
說到此處,嶽明全忽而雙眸一瞪,“他當時說,知道了對罪臣沒有好處,那語氣好似罪臣知道了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似的。”
霍危樓雙眸微凝,嶽明全又道,“當時罪臣想著,他一個小小的太常寺卿,也不知道偷了舍利子是去做什麼,或許……或許身後還有什麼大人物,罪臣自己不過求個榮華富貴,又何必知道那般多呢?所以後來罪臣再沒問過。”
天色已昏暗下來,霍危樓靠在椅背之中,俊毅的五官沉在昏光之中,一時辨不清情緒,可一股令人膽寒的威壓自他身上傾瀉而出,跪在堂中的嶽明全禁不住心生駭然。
仿佛為了消解恐懼,嶽明全繼續努力的回想:“沒錯,就是這種感覺,當初他官位雖不高,卻總有種儘在掌握,一切皆有安排之感,罪臣在洛州,便好似替他辦事的屬下一般,直到現在,罪臣也在想那舍利子後來去了何人手中。”
“當時拿到了舍利子,那會柔骨功的年輕人連夜被罪臣送走,舍利子卻是罪臣親手交到他手裡的,我不知他如何將舍利子送走,隔了幾日在僻靜之地問,他卻仍是閉口不答,且叮囑我在外人眼前與他疏離些,那之後,罪臣便再無機會問他。”
霍危樓聞言又命人召來吳瑜,吳瑜也知道了王青甫的死訊,進來的時候腿腳都是軟的,聽霍危樓問起當年之事,吳瑜便回憶道:“當年未曾覺出異常來,在寺中盤桓一月之後,是下官和他一起回的京城,我們走的水路,一路上還算安閒了幾日。”
林槐猶豫著問:“侯爺是覺得,他是一直將舍利子私藏在身上的?”
霍危樓眼底一片冷色,“這般滴水不漏之人,不應當會將舍利子這般重要的東西交給彆人,且當時寺內寺外皆是戒嚴,他沒有將護送舍利子下山之任交給嶽明全,多半也不可能自己安排人送走,一旦出了岔子,便是前功儘棄,且那時,怎會有人想到是他盜了舍利子,還藏在了自己身邊。”
林槐隻覺有理,“最危險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隻是如今不知他盜走舍利子是為了做什麼,便也不知他是否將舍利子帶回了京城。”
“回京城抄家便知道了。”霍危樓眼底一片晦暗,“不必在此地多留了,你速速找了凡等人來錄證供,再將所有物證一並帶上,早日回京。”
若王青甫當真將舍利子帶回了京城宅子裡,雖過去了十年,可說不定宅子裡還當真有線索,且他的妻妾或許也知道不少舊事,亦要一一審問,霍危樓本就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且此案本可儘破,卻偏偏斷在了這般關頭,實在令他頗為著惱。
說至此,霍危樓略一想便道:“林昭也在此,你令他助你,明日一日準備好所有呈堂證供,後日便可啟程。”
福公公聞言進的門來,“侯爺,此番回京,咱們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
陸路快,卻十分累人,水路慢,卻可悠閒些,他們南下便走的陸路,因此福公公雖如此問,心底卻已經有了答案,在他看來,霍危樓定然是要十萬火急速速趕回京城的。
霍危樓眉頭一簇,忽然一眼看到了門外侍立著的薄若幽,鬼使神差的他未答此話,隻是道:“馮侖和王青甫的屍首皆要帶回京城,路上有些不便。”
福公公也有些發愁,霍危樓便令吳瑜和嶽明全退下,將薄若幽叫了進來。
看著薄若幽,霍危樓問道:“你欲回青州?”
誰料薄若幽搖頭,“民女要去同義父彙合,而後往京城去。”
福公公一驚,“幽幽要去京城?”
薄若幽唇角彎了彎,“是,民女本生在京城,此番算是重回故地。”
福公公看了一眼霍危樓,再看向薄若幽時便問:“那你此前說要求侯爺的事,是……”
“是想請侯爺舉薦民女去京兆府衙門做仵作。”
福公公倒吸一口涼氣,隨即麵露大喜,“天啊,還當此番結案之後,便和你分道揚鑣了,沒想到你本是京城人,往後你在京城內,咱們又有再見之機了!”
福公公語氣歡喜,神色也頗多憐惜,薄若幽長這般大,還沒有幾個長輩待她如此親厚,一時也覺頗為動容,“是,是有再見之機。”
福公公想到霍危樓昨夜神色,再一深想,咂摸出了幾分深意來,便道:“你既要去京城,是要怎麼走?”
“義父在西陵渡口等候,民女去那裡找義父便是。”既說到了此處,薄若幽便轉身道:“侯爺既要後日啟程,那民女也後日一早往西陵渡口去。”
西陵渡口便在洛州以東的西陵縣,若要走水路北上,從那裡便可乘船,霍危樓聽她之言神色未動,倒是福公公有些著急,“你既要回京城,何不與我們一道?”
薄若幽便有些不好意思,“義父腿腳不便,此行隻有走水路才安穩些,何況侯爺著急辦差,民女也不敢拖累大家。”
福公公明白了,正有些遺憾,卻聽霍危樓道:“驗屍驗骨之驗狀,明日要寫好,另外明日稍驗一驗王青甫,亦出一份驗狀來。”
薄若幽忙恭敬的應了,霍危樓看了她一眼,“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