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福身離開,福公公便輕咳了一聲,“侯爺,老奴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了……”
“哦?”霍危樓站起身來往左廂去,“那你是真的老了,下次出門你不必跟了。”
福公公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瞪了霍危樓背影一眼才道:“說是著急回京辦差,其實不過是些抄家搜查的粗活,侯爺何必非要自己回京處置?讓路柯或者林侍郎走陸路回京,咱們走水路,也不耽誤半點正事。”
霍危樓正在看兩份從京城送來的折子,聽著這些話,麵上八分不動的,福公公便無奈道:“幽幽自己還不至十八歲,她義父又腿腳不便,兩個人上路,實在令人不放心啊,走水路光是坐船都要十來日功夫,到了京城都不知什麼時候了。”
霍危樓目光從折子上抬起,“京城……”他喃喃一句,轉而問福公公:“讓查的事情,何時才有著落?”
福公公一愣,“侯爺是說查幽幽身世?”
霍危樓頷首,福公公便道:“侯爺還不放心幽幽不成?派的人往青山縣去了,從青州城過去,在那邊走訪兩日再來洛州,要晚上幾日呢,且看明日人能不能回來,否則隻怕要回京的路上才能得消息了。”
霍危樓目光又落在折子上,“並非不放心,隻是不曾想到,她竟是京城人氏。”
福公公笑眯眯的,“這便是緣分吧,不過幽幽和她義父義母從京城到了青山縣那樣的小地方,也的確有些古怪。”
霍危樓未多言,此案已定,他雖覺將來或許還有用薄若幽之機,可她一小女子,性子亦通透,並不妨礙公差,而他更不可能將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是以是明日知道,還是在回程的路上知道,並無區彆。
臨歇下前,福公公又問霍危樓,“侯爺,那咱們當真走旱路回嗎?”
霍危樓沉吟片刻,“明日再議。”
……
薄若幽一夜好眠,此案雖還有舍利子未追回,可到底非她力所能及之事,她整個人便也鬆快下來,再想到霍危樓會幫她寫薦信,她便更覺心滿意足。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往停屍的院子粗驗了一遍王青甫的屍首,又寫好了三份驗狀,等晌午時分,便打算交予霍危樓,然而回了禪院,霍危樓卻不在。
“薄姑娘,侯爺和林侍郎去了藏經樓。”
聽了繡衣使的話,薄若幽便往藏經樓來,剛走到藏經樓前,便聽院子裡有人言語,薄若幽疑惑進了院門,便見院內三位光風霽月的年輕人正在談笑。
霍輕泓今日換了一襲藍衫,人顯得沉穩了三分,笑意在他細長的眼尾浮現,一雙和霍危樓相似的鳳眸顯得頗是多情。而他身邊,林昭五官俊逸,文質斐然,舉手投足間儘是京城世家子的灑然貴氣,明歸瀾雖坐在輪椅上矮了他們一截,可他神色寧靜眸含慈悲,頗有些超然出塵之意,風采絲毫不遜其餘二人。
聽見動靜,三人皆是轉身朝她看來,他們幾乎同時微微一怔。
薄若幽靜靜站在灰瓦白牆的月洞門中,一襲月白裙裳,通身不飾粉黛金玉,可她人便似牆角那叢青翠幽竹一般,柔婉昳麗,秀骨卓然。
“嘖,幽幽來啦——”
霍輕泓言辭最是孟浪,想起那日戲哄薄若幽不成,心底又是懊惱,又覺薄若幽也有幾分有趣,他叫的親昵,林昭和明歸瀾便頗不讚同的看他,正怕薄若幽羞惱,卻又見她從容的福了福身,絲毫不以為意,就好似未把堂堂世子爺放在眼底。
薄若幽心念正事,“侯爺可在此處?”
霍輕泓不答,上前來看著她手中驗狀,“此是何物?”
“是記錄驗屍詳細的驗狀。”
霍輕泓好奇的想上來拿,明歸瀾無奈道:“世子,薄姑娘是找侯爺的。”
林昭眉峰微動上的前來,“姑娘,侯爺和家父在內議事,請你跟我來吧……”
薄若幽道了謝,便跟在了林昭身後,霍輕泓沒好氣的道:“你們兩個倒是會護著這小丫頭!”
明歸瀾失笑搖頭,走在前的林昭忽而回頭問:“姑娘姓薄?”
薄若幽點了點頭,“正是。”
林昭一笑,似乎覺得有趣,薄若幽便有些疑惑,林昭見他如此便道:“薄姓少見,我與薄姓倒是有緣。”
這話似乎有些深意,仿佛他還認得彆的薄姓之人,可薄若幽與他並不熟稔,自不會再問。
霍危樓正和林槐在茶室中說話,此案林槐雖是協辦,可到了如今事關兩位四品朝官,霍危樓倒是想交給刑部呈堂,他們在內言談,外麵三人的說笑聲便時不時傳入茶室內,林槐便罷了,霍危樓卻自小練就一身武藝,耳聰目明,正覺外麵霍輕泓吵鬨,卻忽聞三人說話聲都停了,這時,霍輕泓那一聲“幽幽來啦”刺耳的響了起來。
霍危樓幾乎立刻轉眸往窗欞看了一眼,林槐發現了,笑道:“仵作姑娘來了。”
霍危樓沒做聲,林槐便繼續適才所言,“陛下對淨明大師頗為敬重,且法門寺亦是皇家寺廟,下官的意思,不如將淨明大師從當年事中摘出來……”
林槐語聲沉厚,卻是擋不住外麵薄若幽的細語聲,等林昭帶著薄若幽往茶室走來時,他甚至連二人腳步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因此二人進門前,霍危樓問林槐,“林昭定親了?”
林槐不知他怎有此一問,笑著道:“是,早年便定下的,婚期在明年。”
霍危樓點了點頭,下一刻,林昭便帶著薄若幽走了進來,“侯爺,父親,薄姑娘來了……”
林槐聽見這聲倒是沒什麼反應,薄若幽福了福身行禮,上前來將驗狀遞上,“驗狀齊了,請侯爺驗看,若無錯漏,民女的差事便了了。”
霍危樓接過,隨便翻了翻,薄若幽字跡如人一般雅正清秀,且她應當寫了多回驗狀,調理分明,一目了然,他將驗狀壓下,隻給了兩字,“尚可。”
薄若幽敏銳的發覺霍危樓又不滿意了,她一時不知自己錯漏何處,想來想去,解釋道:“王大人之死,民女並未多言,隻道是吞金而亡。”
她自不會寫霍危樓對王青甫用了刑,然而她說完,霍危樓也隻是淡淡應聲,又與林槐說起了明日如何堪運屍體,薄若幽心道您武昭侯既不言明,那她便當無錯漏功成身退便可,於是行了禮便告退走了出來。
林昭緊隨其後,“侯爺在公差上頗有些嚴格,薄姑娘不必介懷。”
薄若幽笑,“公差之上本該如此的,多謝公子。”
林昭是覺薄若幽一個小姑娘為霍危樓辦差,必定十分不易,可沒想到她倒是通透,等定眸看來時,便見笑意還在薄若幽麵上,午後暖陽正是熏然,林昭竟覺眼前一片光芒刺目,人也呆了呆。
薄若幽人走至中庭,又對三位公子福了福身便離了院子,霍輕泓哼了一聲,“這小丫頭不把本世子放在眼底。”
明歸瀾笑出聲來,“你終於知道了,你當世間小姑娘都同你在京城遇見的那般對你恭敬逢迎嗎?”
明歸瀾說完回頭,便見林昭還站在簷下,人也失了魂一般,他不由喚了一聲,林昭一下回神,又恢複適才神采朝他們走了過來。
茶室內,霍危樓又和林槐說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外麵三人不知去了何處,可想到適才場景,霍危樓心底生出一絲冰冰涼涼的澀然來,驗狀一並給了林槐,可他指尖,卻仿佛還留著適才剛接過來時的溫熱。
霍危樓眉頭擰著,直往方丈室而去,淨明人還在方丈室內關著,如今他要離開,寺內是何種章程,他需得吩咐一二,待回了京城也好麵聖。
然而還未走到方丈室,卻見福公公帶著兩個繡衣使從大雄寶殿的方向疾步而來,福公公走得急,神色亦有些慌忙,霍危樓駐足等著,不知這又是出了何事。
“侯爺,往青山縣去的人回來了,薄姑娘的身世暫時查到了一二。”
霍危樓眉頭微揚,福公公卻左右看了看,“侯爺,此處不宜說話,咱們換個地方。”
霍危樓有些詫異,若薄若幽身世尋常,幾言說來便是,何須換地方?
如此想時,他已換了方向往禪院來,待回了院子便見薄若幽的廂房門掩著,也不知在做什麼,他徑直入了上房坐定,“你說——”
福公公吞咽了一下,“侯爺,幽幽當真是京城人,十年之前,她跟著義父義母在青山縣買了一處宅子住下,當地人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富戶,卻不想他們一住便沒走。幽幽的義父叫程蘊之,義母姓方,起初眾人以為他們本就是親的一家三口,後來和周圍鄰居熟了,才知道並非是親的。”
“後來他們在縣城裡開過一間醫館,幽幽義母看診,義父卻去做了仵作,後來她義母得了病,醫館便關了,三年前,她義母病逝,她義父也身體不好,幽幽便正式開始在縣衙幫忙驗屍,周圍的人都知道她的厲害。”
“起初眾人隻知她們是京城來的,後來時間久了,親近的人家,也知道了幽幽出身京城薄氏。”福公公抿了抿唇,“侯爺,雖未有十成十的肯定,可就是咱們知道的那個薄氏。”
霍危樓眉頭擰著,“京城之內,本侯隻知‘一門三尚書’的薄氏。”
福公公道:“就是這個薄氏,不僅如此,還有件事簡直令老奴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幽幽似已定過親了,而與她定親之人您再想不到會是誰!”
霍危樓平靜的看著福公公,福公公一臉匪夷所思的道:“是林侍郎家的公子林昭,這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