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樓眼底閃過一道微光,“也好。”
程蘊之鬆了口氣,忍不住走得近了些,見薄若幽麵白如紙,更覺心痛難當,這時,外間湯藥已經熬好,福公公命人將湯藥送了進來。
這屋內並無其他侍從,福公公眼珠兒一轉,“我從前是侍候長公主的,我來侍候幽幽喝藥,程先生儘管放心便是。”
程蘊之一邊覺得哪裡不對勁,一邊又覺出他們待薄若幽的確儘心,隻好扯了扯唇應了,霍危樓站在一旁看著,這時,程蘊之方才想起,這一路入侯府,竟然未看見一個婢女,既是如此,誰為薄若幽更衣的?
程蘊之敢疑不敢言,等喂完了藥,福公公方才令侍從退下,這時明歸瀾從外進來,手中是調配好的藥膏,見程蘊之在此,忙頷首示意,程蘊之見是明歸瀾為薄若幽診治,心底便又是一陣五味陳雜。
“藥膏現在用上,消腫利淤的。”
明歸瀾說完,看著屋內幾人,也不知應該將藥膏給誰,福公公趕忙接過,這時,外間響起說話聲,福公公連忙出門一看,果然,公主府的侍婢已經到了。
福公公趕忙上前囑咐兩句,兩個婢女皆是公主府的老人了,皆是一點即通,福公公便領著二人進了門,又道,“這些精細的活還是交給她們來做。”
兩個婢女上前,一人扶著薄若幽,一人為她上藥,二人皆是心細如發之輩,將薄若幽嗬護的極好,動作小心細致又利落,一看便是深得教養,程蘊之看著放心不少,明歸瀾眸色微異的去看霍危樓。
霍危樓此時問:“天亮之後才會醒?”
明歸瀾點頭,“至少也得天亮,明日不醒來也是尋常。”
霍危樓劍眉微皺,這時程蘊之道:“侯爺,在下想給幽幽問個脈。”
霍危樓當然無異議,侍婢退下,程蘊之上前給薄若幽問脈,又拂了拂她麵頰,而後心中有了數方才直身,雖未問方子,可聞著氣味也能知道個大概,他心安了不少。
霍危樓見他麵露安然之色,便道:“時辰已晚了,她一時片刻也醒不來,程先生不若在府內歇下。”
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雨勢減小,夜色已無那般迫人,然而程蘊之如何好留在侯府,隻是又舍不得薄若幽,一時頗為兩難。
福公公不由上前來,“程先生不必拘束,幽幽是自己人,程先生也當如此,看幽幽傷重,程先生想必也難以安睡,不如去客房歇息片刻?如此幽幽醒了,也好立刻來見。”
此言令程蘊之心中欣然,道了謝便隨福公公走了出去,程蘊之一走,霍危樓肩背鬆了鬆,明歸瀾在旁看見,一時竟然輕笑了一聲。
“沒想到侯爺也有今日。”
霍危樓揚眉看過來,明歸瀾淡笑道:“侯府多年未見婢女了,且此處為侯爺寢處,侯爺素來不近女色,如今侯府客院空著不用,卻讓薄姑娘入了臥房……但凡了解侯爺幾分的,都看得出,程先生是薄姑娘義父,侯爺少見的和氣了些。”
他說著又一笑,“這也是應該的。”
霍危樓劍眉緊擰,卻不辯駁,隻是道:“你亦留下,免得生出岔子來。”
明歸瀾麵色一正,自是應了,又見霍危樓走至榻邊望著薄若幽,若有所思看了霍危樓幾瞬才令侍從帶他出門。
眾人皆離去,薄若幽又用了藥,霍危樓心底也稍安,他在榻邊落座,看了薄若幽片刻,掀開錦被摸出了她的手。
薄若幽的手很是秀美,指節纖柔細長,隻指腹上帶著薄繭,因驗屍吃過苦頭之故,並不顯得那般細嫩,隻是仍然是柔軟的,手背上肌膚白滑透薄,其下血脈纖毫畢現,看著便給人脆弱之感,可就是這雙手,常年握剖屍刀,再艱險的案子也不會令她畏退。
相比之下,霍危樓的手便粗糙的多,他的手亦是常年握刀,更未握過女子柔荑,此刻將她小手包裹住,一旦握緊,便不願放開,可也不知是他用大了氣力還是怎地,片刻後薄若幽竟秀眉微動,麵露苦痛之色,他看的心頭一驚,忙傾身靠近了些,“薄若幽?”
他喚了一聲,薄若幽卻無睜眸之勢,隻是小臉皺在一起,額上又生薄汗,她難耐的動了動唇,人亦跟著輕顫,霍危樓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又往下靠的近了些,這才聽到了。
“痛……”
聽她喊痛,霍危樓更覺心疼,起身便去叫人,福公公正安頓了程蘊之和周良回來,見他叫人忙應聲,霍危樓不耐道:“叫明歸瀾來,他到底用了什麼藥?她在夢裡也在喊痛!”
福公公一驚,亦覺不妙,“老奴這便去請。”
他轉身便走,霍危樓又踅身入了屋子,薄若幽額上薄汗一片,他忙又尋來巾帕為她拭汗,沒多時福公公回來,苦著臉道:“明公子說他用藥絕對無錯,隻是幽幽本就傷的重,痛是避免不了的,還說她知道痛是好事,還有些意識,藥也起了效,明天天亮之後,是定會醒來的。”說著兩手一攤,“他說侯爺緊張太過,他來了也無用。”
霍危樓一臉的不耐之色,福公公往薄若幽身上看了兩眼,歎了口氣,“此番意外實在令幽幽吃了大苦頭了,本也是千尊玉貴的人,如今……”
霍危樓望著薄若幽,鳳眸亦是幽深一片,這時外間來稟,寧驍回來了。
霍危樓站起身來,麵上儘是凜然,出正廳見到寧驍,便聽寧驍稟告道:“侯爺,人還能活,如今用了藥,已經關入了牢裡,隻是開不了口,還審問不得。不過從染坊內搜到的痕跡來看,是一早就在那染坊踩了點的,隻怕早就做了打算在那染坊內躲藏。”
韓笙帶著薄若幽去的地方,正是他殺死魏靈之地,那染坊在長興坊以東,距離程宅本就不遠,今夜夜雨滂沱,城東靠近玉溪河之地又多有偏僻巷弄,竟被他一路躲藏過來,若非繡衣使擅追蹤之技,隻怕還不能那般快找到薄若幽。
霍危樓站在窗邊,目光落在外麵淅淅瀝瀝的雨夜之中,腦海裡回想的卻是那驚險一幕,韓笙手持刻刀,瘋了一般的追至薄若幽身邊,他的匕首再慢一分,薄若幽便要再吃苦頭。
“人彆死了,留著口氣,多審幾日,還有他那兄長,包庇之罪落定,亦要審問的清清楚楚。”他語氣森寒,默了默又道:“此案既是繡衣使接管,人移入直使司牢中罷”
寧驍明白了霍危樓的意思。
他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廳門。
霍危樓站在窗邊沉吟片刻,鳳眸內晦暗難明的,忽而他轉身吩咐福公公,“明日入宮走一趟,去內庫取些去腐生肌的藥膏來,你最是了解這些,親自去一趟吧。”
福公公自然應了,見霍危樓轉身進了內室,他眼眶又是一紅,又是心疼薄若幽,又是見霍危樓這般用心老懷甚慰。
霍危樓在榻邊一坐便是半個時辰,夜雨從淅淅瀝瀝變作細如牛毛,後來已難聽到響動,屋子裡燈火昏黃,他身子映下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身上,他一時看著自己的影子,一時去看薄若幽,此時忽而想起什麼,忙起身去拿了藥膏給她身上擦傷之地上藥。
往她後肩塗抹之時驚動的薄若幽有些不安,他便手腳更利落了些,又將她放平,人才安穩了幾分,一時又捉出她的手,往她掌心手臂那些細小的擦傷上塗抹,恍惚間,霍危樓竟想起十年前初初上戰場的日子。
正擦著藥,薄若幽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喉間溢出一絲痛呼,又開始不安的輕顫,霍危樓隻覺心驚,剛要傾身安撫她,一直緊閉著眼睛的薄若幽卻猝然睜開了眸子。
她一雙秀眸寫滿了恐懼和痛楚,仿佛在夢中經曆了什麼難以承受的折磨,看到眼前有人,她更是驚恐萬分,也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氣,竟然一下撐起身子朝床頭角落躲了過去,她喉中嗬嗬有聲,卻因受傷難以驚呼出口,她人很快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仿佛看到的不是霍危樓而是要來索命的惡鬼。
霍危樓站在原地,被她此狀驚的半晌未動,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臉埋在臂彎之間,隻露出一雙淚眼驚懼萬分,霍危樓壓著驚疑上前一步,“薄若幽?”
薄若幽卻更為害怕,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臂彎之間,後背使勁的抵著牆,仿佛要為自己抵出一條生路來,霍危樓看的心頭大震,見她抖得不成樣子,到底沒忍住一把將她抱入了懷中來。
薄若幽卻在掙紮,她似恐懼到了極致,隻瘋魔一般捶打著霍危樓,霍危樓緊緊抱住她,一聲一聲喚她的名字,喚了許久,卻見她毫無預兆的癱軟在他懷中。
她人蜷縮在霍危樓懷中,雙眸又緊緊閉了上,好似又睡著了,可身子卻止不住的發抖,霍危樓放也不敢放,亦不敢出聲驚醒了她,隻拉起錦被將她包裹了住,就這般抱了許久,才發覺她身子軟和下來,此時天邊已現一抹曦光。
霍危樓徹夜未眠,更不知薄若幽那片刻的異常是否又是噩夢作祟令她夢魘了,他心底又是驚疑又覺疼惜,便顧不得其他隻將她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天邊曦光能照亮窗欞之時,霍危樓發覺懷中人動了一下。
他隻怕她再度夢魘,連忙收緊手臂,可這時,他聽見薄若幽啞著嗓子有氣無力的道:“我……這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