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薄若幽又傾下身去,片刻後道:“她食管和胃裡隻有白色粘液,未見任何母乳,要麼並未被喂養過,要麼喂養的極少,她腸內靠近胃部之地有吸入空氣之後的鼓脹,其餘小腸卻還盤結著,照我的推斷,她被生下來之後,應當沒有活過兩個時辰。且她身上並無羊水、胎垢等物,剛生下時,應當被簡單擦洗過,而後才被捂死。”
“她臟器還算鮮活,屍僵已經緩解,卻又未徹底消失,屍綠雖多,可考慮到她被扔在河灘之地,又是剛出生的小孩子,因此我推測,死亡至多不過兩日,也就是說,她是在前日生下來,而後兩個時辰之內便被捂死,而後棄屍。”
吳襄歎了口氣,“去歲京畿周邊鬨了幾場蝗災,種地的收成都很是不好,這是個女娃娃,許是哪家人又養不活孩子了。”
聽著這話,薄若幽一眼看到了嬰孩屍體之下的裹布,“這是和屍體一起發現的?”
吳襄點了點頭,“是,包著孩子的,發現她的便是那附近一個做長工的,還以為是撿到了什麼好物,卻不想竟是個女嬰。”
薄若幽將那塊裹布拿起來看,卻因為汙泥和屍水,有些辨不清紋路,她見狀便先理好了屍體,而後轉身去了後院,待取了水將那塊裹布洗了個乾淨,薄若幽叫來了吳襄,“這裹布乃是湖綢,上麵還有繡紋,不似尋常農家之物。”
孩子身上沒有任何飾品,這塊裹布本也尋常,可細瞧起來,卻和吳襄想的不一樣。
吳襄接過仔細探看,薄若幽一邊淨手一邊道:“懷胎十月,這要瞞人是瞞不住的,且孩子剛生下來沒多久便被捂死,家裡人也不敢將孩子的屍體久留,因此吳捕頭可在發現屍體之地周圍排查,尤其對家裡有產婦的,這些日子要臨產之人多加查問,那孩子乃是足月而生,隻憑這一點,想隱瞞臨產時間便隱瞞不了。”
吳襄心思未定,“我明白,那周圍的確有些富貴人家的莊子,我帶人去走訪走訪便可。”
薄若幽應聲,她午時之前來此,等剖驗完,這會兒已經是日落西山,吳襄見她疲累,想到她重傷初愈,便令她早些歸家休息,胡長清一開始還想與薄若幽爭個長短,到了此刻,卻有些偃旗息鼓,隻是看著薄若幽的眼神,仍然帶著幾分不屑之色。
薄若幽也不知他在不屑什麼,便也不搭理他,待出了義莊,薄若幽卻發覺遠處守著兩個人。此處偏僻,外麵頗為清寂,夕陽照在冷清的長道之上,那二人便愈發顯得突兀,薄若幽看了這二人片刻,忽而覺得有些眼熟。
而見她看過去,那二人卻想立刻離開,她不由上前兩步,“兩位且留步——”
那二人麵麵相覷一瞬停下,皆是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此時卻有局促之色,薄若幽快步走上前去,“你們可是侯府的侍從?”
這二人皆生的人高馬大,乾練非常,腰間皆帶了刀,薄若幽進出侯府雖此處不算多,可打過照麵的人,她多少有些印象。
她問的直接,二人躲無可躲,點頭應了。
薄若幽心頭一跳,“是侯爺令你們來的?”
二人繼續點頭,其中一人道:“您前次受傷,侯爺放心不下,便令我們守著您。”
算起來,薄若幽已有好幾日不曾看見霍危樓,這令她心底有些空落,她不由問:“侯爺可是事忙?”
先前那人便道:“侯爺離京了,姑娘剛走那天下午,侯爺便帶人出了城,戶部如今在為北邊籌措糧草,京畿沁水縣的衛倉之中出了亂子,侯爺帶著人去了。”
這人說的詳細,薄若幽聽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人又道:“侯爺說,讓屬下們最好不要擾了姑娘,可若是被姑娘看見,姑娘若問了什麼,照實答話便是了,福公公此番也跟著侯爺離京了,姑娘若是有何吩咐,可吩咐小人們。”
薄若幽聽的麵頰微紅,“那這幾日,我未曾出門,你們在何處?”
那人繼續道:“就守在姑娘府外的,姑娘若不出門,便無事,若要出門,小人們是定要跟隨的。”
“晚上也守著?”
“是的,姑娘。”
薄若幽見他二人對她雖是恭敬,卻是聽了霍危樓之令而來,便將勸他們離開之語咽了下去,“這幾日我也不會去何處,隻是去衙門義莊罷了,白日便算了,晚上你們不必守著的。”
這二人卻麵不改色,“侯爺吩咐,小人們不敢違抗。”
薄若幽知道再勸也無益,又道了謝,而後才上了馬車,那胡長清一直站在義莊門口朝這邊看著,大抵看出了是怎麼回事,經過薄若幽馬車之時,竟是冷笑了一聲。
此狀連周良都看不下去,歎道:“看他年紀已經不小了,怎總針對小姐?”
薄若幽擺擺手,“不管他,我們回府。”
馬車徐徐而動,走至一半,薄若幽掀簾去看,果然看到那兩個侯府侍衛不遠不近的跟著,薄若幽放下簾絡,心知霍危樓擔心什麼,一時覺得太勞師動眾,一時又覺心頭暖然一片,而如她所料的那般,霍危樓果然有事忙碌。
到了程宅之外,薄若幽下馬車,見那兩個侍衛在遠處便停了下來,她心底一動,招了招手,兩個侍衛立刻走到跟前來,薄若幽道:“你們這般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入府守著?”
二人麵色微變,連道不敢,薄若幽無奈,隻得先回了府中。
一回府,薄若幽便去尋了程蘊之,將今日驗嬰屍之事告訴程蘊之,又說用了那沉水之法,程蘊之聽的欣然,“教你的你都記得。”
薄若幽又道:“隻是未定下死因來,暫且推斷是被捂死。”
程蘊之見她麵有疲色,便令她先去休息,薄若幽回府換了衣裳,到了用晚膳之時,便道:“你且看看你哪日有空閒功夫,我想帶你去拜訪故人。”
薄若幽微訝,“故人?是哪位故人?”
程蘊之溫和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也是你父親的老友。”
薄若幽歪頭想了下,“明日我去一趟衙門,且看看衙門有無事端,若此案順利,隻怕之後也用不到我,那我後日便可陪義父去了。”
程蘊之笑著應了,晚間時分便令周良備禮。
薄若幽對此也並無多的探究,第二日一早,繼續如往常那般去衙門應卯,若無案子便罷了,如今又有了案子,自然得勤謹些,到了衙門,卻正遇上吳襄要帶人出城。
吳襄道:“昨日已經摸查了幾戶,可周圍富貴人家,卻無一家中有產婦的,我懷疑其中有假,想今日再去看看。”
薄若幽沉吟片刻道:“家中若有產婦,即便對外不伸長,府內衣食住行亦會有變化,若探問探問不出,隻怕得多費功夫查訪的細致一些。”
吳襄應是,抬眸看了看天穹,見今日天氣清朗,便道:“小薄可要同去?那地方是在城外洛河河畔,如今出城踏春之人極多,你隨行發散發散,倒也不是令你去辦案。”
薄若幽今日本也無事,一聽此言自然欣然應允,等乘著馬車出了城門,果然見出城的官道之上馬車絡繹不絕,多有富貴人家少年男女們結伴而行去踏青行獵的。
她自從回京,還未出過京城,今日春風拂麵,春陽日暖,果也覺出幾分打馬看花之意氣來。洛河從城中未央湖而起,出城之後與北下的赤水河交彙,而後便有了洛河,城內未央湖為一處盛景,城外洛河河畔沃野百裡,到了春日,沿岸隻憑如雲似海的桃李花林便值得一去,若逢得好天氣,洛河兩岸皆是遊人如織。
薄若幽心境雖好,卻非當真來遊玩,她先令吳襄帶著她去了發現嬰孩屍體之地探看,發覺那處乃是洛河下遊一處回灣,不僅水深,岸邊更是怪石嶙峋,整個洛河河岸,到了那處,便極少人往來,尋常更無人前去賞景,而在不遠處的河岸之上,卻坐落著數處私宅。
此處不僅臨著洛河,遠處還有一處連綿矮丘,可謂依山傍水之地,城中富貴人家在此處修建樓舍彆莊,到了春夏時節,即可避暑納涼,還可產極可口的瓜果,而更遠處的千裡良田,亦大都為京城中的權貴所有,吳襄說的那發現嬰孩屍體的長工便是莊戶上之人。
離開發現屍體之地,薄若幽一行往私宅近處去,吳襄派人打探了幾乎人家,得了一條不算線索的線索,前來稟告的衙差道:“這附近幾處私宅,隻有一家是一直有人住的,便是在最冷的過年時節,都有人住,其餘幾處莊子,大都是春暖花開之後才有人來。”
產婦懷胎十月,身子笨重,自然不好常移住地,而過年之時,富貴人家大都在京中團聚,來城外住在彆莊的人極少。
吳襄當即拍板,“是哪一家?帶路!”
那衙差往東北方向指了指,“就是那邊,聽說家主姓薄——”
薄若幽在後麵馬車裡聽見,秀眉微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