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襄狹眸,“好,那走之前去看。”
薄若幽便問,“那離開此地捕頭作何打算?”
“先令人往沁水縣衙門走一趟,看看當年古章村的瘟疫是怎麼回事,再往古章村去一趟,張婆婆說此去有五十裡路,我倒是想直接帶人去古章村看看,但你是要先回去的。到時候回來的路上,再來此處查訪,如今雖無實證,可此地幾戶人家都頗有些古怪。”
此行路遠,若是趕往古章村,必然得快馬加鞭,薄若幽也覺得自己跟著吳襄多有不便,便點頭,“那也好,當真沒想到古章村竟然生過瘟疫,隻是捕頭找到的那長工並不知瘟疫,隻是聽說這個村子,又知道他們信奉水神河神。”
吳襄歎氣,“誰能想到呢,此處距離京城說遠也不過一日路程,倒是如此閉塞,稍後我帶你去幾家得過病的人家看看,不論今日有無所得,你都先回京城。”
薄若幽是為了驗屍來的,若不驗屍隻摸排查訪,倒是用不到她,然而吳襄算盤打得好,卻禁不住老天爺不給麵子,片刻後探路的衙差回來,苦著臉道:“捕頭,我們還未行出一裡地便見路上垮了一大堆山石,路本就泥濘,如今還被堵了,薄姑娘的馬車肯定過不去。”
這一下令吳襄有些作難,“垮塌了多少,若我們去挖,多久能挖的通?”
衙差苦澀的道:“隻怕得挖個一整日。”
吳襄頗有些無奈,薄若幽隻好道:“那便多留一日,正好捕頭帶我去看看那幾個生病的人,一個村子裡本就人少,卻有這般多病人,若都是一樣的病那這村子必定存著古怪。”
吳襄隻好應了,又去找張婆婆要農具,張婆婆一聽路上當真垮了土方,她人也是一愣,而後又是無奈又是焦躁,似乎也覺得山路堵了頗為不便,轉身將家裡鋤頭等物儘數找出交給衙差們,得知她們要再留一夜,麵上神色再不比昨日那般歡喜。
吳襄又放了些銀兩,而後便兵分兩路,一邊人去通路,一邊人帶著薄若幽先往那吳家兄妹家中去,吳襄早前來過,等到了門前叫門,吳家大哥很快將門打了開,見吳襄再度返回,身邊還帶了個姑娘,當下意外非常。
吳襄道:“這位姑娘會些醫術,你不是說你妹妹病的很重嗎?可想救她性命?若是想,可以讓這位姑娘給你妹妹看看。”
吳家大哥麵相生的十分敦厚,聞言有些局促的道:“這怎麼好意思呢,我妹妹的病已經很多年了,若是能好早便好了,且她不喜歡見生人,多謝你們的好意了。”
吳襄苦笑一下,“你不要害怕,我是真的想幫你,你們這村子裡也沒個大夫,你妹妹的病可曾正經看過?隻怕不曾吧,如今好容易有個大夫,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治不好呢?”
這般一說,吳家大哥倒是露出了兩分遲疑來,他抿了抿唇,黝黑的臉上生出兩分試探,“不……不收診金的吧?”
吳襄失笑,“當然不收的。”
吳家大哥便點了點頭,“那你們先進來,我去問問我妹妹,若她願意看,我便讓你們給她看,若是不願意,便算了,可好?”
吳襄也不好顯得急迫,點頭應了。
吳家的院子比不得張家闊達,卻也還算齊整,他們站在院子裡等了片刻,吳家大哥便從堂屋內走了出來,“請進來吧,我妹妹願意,隻不過她病了多年臉上不好看,所以隻想隔著帳子讓姑娘替她問脈,可好?”
薄若幽和吳襄應了,二人便跟著進了內室。
農家的屋子本就逼仄簡陋,吳家妹妹的臥房更是頗為昏暗潮濕,且大抵臥床多年,屋子裡更有股難聞的腐臭味道,簡陋的木床上掛著一頂顏色灰敗的床帳,模糊的映出裡麵一道纖瘦的人影,吳佳妹妹正靠在床頭,聽到吳家大哥的聲音才將手伸了出來。
這支手剛伸出來,薄若幽便覺背脊發寒。
這是一隻削瘦纖細的女子之手,常年重病使的腕骨之上隻剩下了一層乾枯的皮肉,而令薄若幽背脊生寒的,卻是皮下好似蠕蟲一般暴突的血脈,這一幕,和張婆婆腳踝上的異樣何其相似。
血脈暴突成紫紅之色,從小臂一路延伸到了手背上,她手上動作緩慢,仿佛力氣不夠,可隻要稍微一動,便扯的皮下血脈亦跟著一動,刹那間仿佛紫色的蟲子活了一般。
薄若幽忍著心底的惡寒去問脈,她也算看過許多醫書,卻未見過這般古怪的病,而問脈之後她更覺雲裡霧裡,脈象上不過看出這是個纏綿病榻的氣血虛虧之人,脈力薄弱,幾乎是剩下一口氣吊著,可除了手上的異狀,旁的病症卻難瞧見,“可能讓妹妹露出臉來?醫家講求望聞問切,眼下我若開了方子,想必多有疏漏。”
聽她這般問,吳家大哥麵露歉意,“對不住姑娘,我妹妹實在不願意見人,不好意思了,若覺得不好開方子,不開也行。”
說話間,吳家妹妹已將手縮了回去。
薄若幽略一沉吟,“脈象上看,令妹身體極是虛弱,我給你開個調養的方子,隻用些簡單的草藥便可培元固本。”
吳家大哥感激的應了,忙去招來紙筆,他家中貧寒,紙筆也是稀罕物,薄若幽好好寫了一張方子交給他,吳家大哥如獲至寶,又連聲道謝,薄若幽問道:“這病我一時還辨不出來,是從何時開始的?”
吳家大哥歎了口氣,“是娘胎裡便帶來的,剛出生不顯,到了兩三歲上便發出來了。”
薄若幽仔細看了看眼前沉穩老實的莊稼漢,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他們還要去下一家,自然不會在此多留,吳家大哥畢恭畢敬的將他們送至門口,等看著他們上了馬車走了他方才返回內室去。
方子被他胡亂踹在袖中,他先擔憂的去掀帷帳,帷帳一掀,一張下頜綴滿了肉瘤的畸形的臉露了出來,吳家妹妹那雙深深凹陷下去的眸子有些驚惶的望著吳家大哥,他握住妹妹的手,無聲的安撫。
馬車上,薄若幽掀開簾絡和吳襄說話,“和張婆婆的病有些像,都是血脈生了異變,應該不是從娘胎帶出來的病,她們對自己的病都有隱瞞,我猜測,她們的病,會不會和瘟疫有關——”
吳襄擰眉,“你的意思是,她們當年也可能被染了瘟疫?”
薄若幽搖頭,“隻是猜想,這個瘟疫到底是什麼病還不得而知,隻是他們的態度令我覺得古怪。”
吳襄沒多說什麼,帶著她往那對老夫妻家中去。
這對夫妻皆是半百之歲,老頭獨臂,亦說妻子重病多年,適才吳襄也未見到這家的老婆婆,然而當他們稟明了來意之時,那老頭卻麵色一變,惡聲惡氣的將門關了上。
吳襄無法,隻好帶著薄若幽去那腿腳不便的中年男子家中,第一次吳襄便未能進門,此番他叫了門之後,那男子仍然隻是將門開了一條小縫。
看到外麵多了個姑娘,這男子反倒更顯得戒備,“你們又來做什麼?”
吳襄道:“這位大哥,我看你腿腳不便,我們隨行的剛好有大夫,可讓大夫為你——”
“啪”的一聲,吳襄話還未說完,門便被關了上,這男子在門後道:“你們是外鄉人吧?最好早些走,我們這裡不歡迎外鄉人!”說完這話,腳步聲遠去,卻是又進了屋子。
吳襄眉頭皺起,薄若幽亦覺難辦,山巒間本就霧氣繚繞,而走了這一圈後,薄若幽更覺整個村落似乎都籠罩在了某種迷霧之中。
京城內,霍危樓花了半日功夫,在京兆府衙們的內庫之中找到了那份公文,等看完公文,霍危樓的神色凝重了起來,“五年之前,兩湖之地鬨過一次水患,而後便生了瘟疫,當時當地知府上折子向朝廷求援,朝廷便將過去二十年內有關瘟疫的記載卷宗都尋了出來,比對之後,擇了幾個有用的法子令當地依令行事。”
霍危樓忽然親至京兆府衙門,孫釗自然隨行在側,聽霍危樓說起此事,孫釗也略有印象,“那時候侯爺才剛封侯,為了此事,侯爺似乎下過一次江南?”
霍危樓頷首,“當時記載古章村瘟疫的卷宗曾送到過本侯案頭,可此番瘟疫並非因水患而起,本侯並未細看,隻是對這村子有些許印象。”
此事事發之時,孫釗還未出任京兆尹,因此並不清楚,而這卷宗後來又塵封多年,若非霍危樓記性好,隻怕都難想得起此事,孫釗將卷宗拿過來,自己也細細看了一遍,而後一驚,“所以……當初瘟疫發生之後,這村子是被封死了?”
霍危樓眸色深重的點了點頭,“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沒有彆的法子,隻有如此才能永絕後患,封了大半年,整個村子幾十戶人家幾乎沒留下活口。”
孫釗歎了口氣,“這上麵也未記載瘟疫到底是哪般瘟疫,叫什麼病,可見最終也不知病因何起,此處距離京城這般近,也隻能如此了。”
“可如若當年古章村的人未留下活口,那此番用古章村祭祀之法的人是誰?”霍危樓鳳眸微狹,忽而想到了一個令人心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