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燁麵露了然,臨出衙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後堂內,薄若幽將驗狀交給孫釗,“大人,適才那位是衛尚書吧?此案案情明了,可他怎說的一副還未定案的樣子?”
孫昭深深的歎了口氣,這時一旁的吳襄道:“眼下隻有那死者妻子的證詞是定的,他們同行之人,仍然說那死者看到馬兒未曾躲避,其他幾個小販言辭含糊不清,根本不敢直接指認衛公子,我看這案子難定的下。”
薄若幽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那沒法子了嗎?我的驗狀也無用嗎?死者第一處撞傷在背後,他是背對著他們的。”
吳襄擰眉,“那他們也可以說他看到了卻未躲避,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法子說服當時在場的人能站出來指證,不過有些難,待會兒我帶著人去走訪走訪吧。”
薄若幽未再多說什麼,她做仵作幾年,深知這個世道並非每一處罪惡都能伏法,隻是想到死者胸口被馬蹄踩出的凹陷,想到那婦人的痛哭,心底悲憫而不甘。
她定了定神,又問:“黑水村的案子如何了?”
孫釗呼出口氣,“這案子倒是簡單,證物齊全,又有人招供,今晨沁水縣衙的人亦到了,死者身份皆被定下,很快便能結案了。”
薄若幽心底好歹得了安慰,眼見得天色不早,她便告辭離了衙門,待回了家中,便與程蘊之提起了今日的案子和所見之人。
程蘊之默然片刻,“這案子,隻怕定不了。”
薄若幽沉默著,程蘊之歎氣道:“忠義伯的夫人是安陽郡主,郡主是過世的忠親王之女,因此他們府上亦是皇親國戚,戶部尚書衛述,當年是中了一甲入仕,後來娶了徐皇後母族徐家的女兒,早年間徐皇後牽扯進了惠妃案中,全靠著衛述才將徐家保了下來,這個衛述不可小覷,有他在,他兒子多半會脫罪。”
薄若幽聽的心中更是沉重,程蘊之撫了撫她發頂,“你隻管驗屍,彆的事左右不了,且到了京城,往後見到這般事端隻會多不會少,義父彆的不論,首要是令你知道保護自己,你人好好地還能多驗幾樁案子,至於其他是非,非你分內之事,最好莫要卷入其中。”
薄若幽何嘗不懂,忙點頭應了。
第二日晨起,薄若幽比往日更著急往衙門去,昨夜她睡得不甚安穩,程蘊之所言更使得她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因此她才急著去衙門,想求證些什麼。
一到衙門,薄若幽便見吳襄怒氣衝衝的從內堂走了出來,碰上她,吳襄麵上怒色一滯,薄若幽忙問:“捕頭這是怎麼了?”
吳襄長歎一聲,“昨夜我走了四家,都是案發之時在場的,本來說得好好的今日一早來作證,可沒想到剛才人倒是都來了,卻個個都改了口,根本不願指認。”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吳襄麵露暴躁,“早知道昨天晚上便帶他們來寫證供然後簽字畫押。”
薄若幽想勸慰吳襄,卻又不知如何勸起,就在這時,一個衙差卻從外禦馬而來,到了衙門之前,衙差皺著眉頭道:“捕頭,黃氏來義莊了,她說要領回她夫君的遺體。”
吳襄眸子一瞪,“領回遺體?案子都未完,領遺體做什麼?”
衙差苦著臉,“因為她說她不告了。”
吳襄一聽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咬了咬牙,立刻叫人備馬,薄若幽一聽,亦打算與他一道去義莊看看,她不敢相信,昨日黃氏那般悲痛,怎一夜之間便不願告了。
待到義莊,果然見坤叔等在門口,指了指後堂的方向,“你快去瞧瞧吧,非要把遺體領回去。”
吳襄快步入了後堂,薄若幽跟在他身後,一進門就看到黃氏一臉木訥的坐在停屍的木板邊上,聽到響動,她有些遲緩的抬眸看過來,見到吳襄,她也無絲毫訝異,而後平靜的站起身來,“吳捕頭,我不想告了,我想領夫君的遺體回去令他早些入土為安。”
吳襄皺眉,“案子還未完你怎就不告了?”
黃氏眼底血絲滿布,一夕之間人亦憔悴了許多,她眼底浮起一層水光,“那敢問捕頭,可真能給傷人的凶手定罪嗎?”
吳襄遲疑了一下,素來豪爽的他,一時說不出肯定的話。
黃氏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她低頭去看夫君的遺體,眼淚又撲簌簌的往下落,“我們是貧苦人家,耗不起,也告不起,他們送來了許多金銀,還許諾令孩子入私塾,這是我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已接下銀子了。”
吳襄一愕,眼底生出怒色,可想喝問什麼,卻又覺再多的斥責也說不出口,黃氏抹了一把臉,“倘若躺在這裡的是我,我亦願意他如此,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怪我,可我真的害怕了,就算我告下去,我便算了,可孩子太小,他要如何活命呢?我們是地上的螞蟻,那些人隻要動一動腳尖,我們就屍骨無存,我害怕……”
吳襄眼底怒意散了,隻剩下苦澀,片刻問:“他們給了多少銀錢?”
“一百兩,還是兩百兩,我未曾細數過……”黃氏擦了擦眼淚,“多謝捕頭了,我當真不告了,我隻是個婦道人家,還請捕頭莫要怪我。”
吳襄看了她片刻,終是點了點頭應了,令她帶走屍體,又令她再去衙門寫一份證詞,待黃氏用牛車將遺體帶走,吳襄和薄若幽站在義莊門口都未曾言語。
坤叔坐在中庭石墩上歎了口氣,“也不是頭一回見了,如此已經算好了的。”
吳襄低低罵了一句,薄若幽想起程蘊之所言,隻覺一股子冷意從腳底漫了上來,此時還未至正午,日頭卻已高懸,她抬眸看了一眼日頭,雙眸被明光灼的澀疼,卻仍然感受不到絲毫暖意,她又站了片刻,與吳襄分彆後回了家。
路上薄若幽心緒不高,可待走到家門前,卻見門口停著兩輛華麗馬車,她眉頭一皺,還當是薄家大房又來了,立刻便擰著眉頭往裡麵去,進了院子,卻一眼看到了薄逸軒站在院中。
這次來的是薄家二房。
薄逸軒正打量院內牆角的芭蕉和紫竹,聽到響動回過身來,修眉高高一揚,他盯了薄若幽兩瞬,忽而走上前來,“你上次便知我們是誰,為何不與我們相認?”
薄若幽抿著唇未語,隻去看正廳,她又看了眼薄逸軒,不理會他這質問一般的話,徑直往正廳去,正廳內坐著薄家二老爺薄景禮和夫人魏氏,二人看到她回來,都側目望來,相較大房的高高在上,二房夫婦顯得和藹許多,魏氏打量了薄若幽片刻,亦上前來贈禮,薄若幽接了,又見屋子裡堆著不少他們帶來的禮物。
程蘊之對著大房頗多冷色,對二房倒是和氣許多,薄逸軒從後麵跟進來,對適才薄若幽不理會他很有些不滿,見禮之時,薄若幽方才叫了他一聲兄長。
故人相見,也不過是說些舊事,魏氏仔細問了芳澤過世之事,薄景禮亦將這幾年薄家之事說了些許,原來薄氏這些年越來越沒落,薄景謙一個員外郎便頂了天,若非林氏照應,隻怕連那員外郎的位置都要被人擠下來。
不多時說起當年的親事,薄景禮有些不自在道:“這事大哥昨夜提起了,說是你們不強求了,這對幽幽多有不公,可也是沒法子的事,當年……當年薄家不想丟了和林家的親事,大哥也多少有些私心,這才……”
比起大房理所當然的態度,薄景禮多少存著愧疚,魏氏道:“不過幽幽也不必擔心,沒了林家,還可尋彆的親事,隻是我聽大哥他們說,幽幽如今在做仵作?”
薄若幽應了,魏氏歎了口氣,又看了眼程蘊之,似乎頗為不解,隻是礙於情麵不好直白,試探著道:“這個……也是十分稀奇,不過女孩兒家做此行當,還是有些不妥了,不說旁的,便是你的親事都會頗受影響,二嬸還想為你相看個好人家呢。”
薄若幽氣定神閒的道:“多謝二嬸為我操心,不過我做仵作好幾年了,倒不覺有什麼,旁人若喜歡指指點點,於我也不算什麼,因此並無停下來的打算。”
魏氏欲言又止,去看薄景禮,薄景禮亦麵露不讚同之色,隻是雙方才見麵,不好對小輩說教,薄景禮便又問起了程蘊之的打算。
今日一番見麵,雖有些疏離陌生之感,可到底比昨日和氣,程蘊之留他們一家用膳,午膳之後,他們方才告辭了,幾人一走,薄若幽無奈的歎了口氣,她便知道一旦被薄氏知曉他們歸來便要有頗多麻煩,如今看來,這麻煩才不過剛開始。
程蘊之見她麵露不快,和藹的安撫:“這便是人情世故了,少不得耐著些性子應付,義父雖氣惱大房,卻不願你真的毫無依靠,你那二伯是老好人了,這是壞處,卻也有好處,往後若他們有心照拂你,義父心底是高興的。”
薄若幽一聽此言,哪還有半分不快,隻是心口酸澀的道:“義父做這些都是為了我。”
“傻丫頭,你是義父唯一的女兒,義父自然要為你打算,何況這些也不算什麼。”頓了頓,程蘊之問她:“這兩日,你可見過武昭侯?”
薄若幽微愕,“兩日未見了,義父……問這個做什麼?”
見她有些不自在,程蘊之失笑道:“沒彆的意思,隻是適才你二伯一來就說朝堂之上有些動蕩,說是武昭侯奉令,悄無聲息的拿了不少朝官,你大伯也因此十分緊張,今日未同來也是在衙司有事,我便想著,你若見過武昭侯,或許知曉一二。”
薄若幽想起霍危樓那日去府衙內庫便是為了公差,且當日內情如何,霍危樓不僅沒對她吐露分毫,便是對孫釗都隱瞞著,看那模樣便知他近日的確有的忙碌,隻是到底為了何事她便不知了。
既有此言,薄若幽便越發記掛霍危樓,隻是想到他於公差上十分專注的秉性,料定幾日內多半難再見他,然而她沒想到,當天晚上,霍危樓便到了程宅。
霍危樓到了程宅卻不進門,薄若幽出來掀開馬車簾絡,霍危樓第一句話便是說:“帶上驗屍的箱子隨我走,我要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