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表示無所謂,能看周明笑話就好。
投影儀的光投到了雪白牆麵上,薑躍手機裡的視頻,畫麵也投到了牆上。熟悉的校園,操場上學生打籃球的身影,讀書聲,都一閃而過。一扇門打開,眾人嘻嘻哈哈的,笑著看視頻上的,十年前的記憶之門向他們打開。
視頻是用DV機拍的,薑躍當年剛得到一款最新的,就天天拿著炫耀拍攝,他的老同學們都知道。視頻一開始有些晃,畫麵清晰後,眾人聽到旋律優美的鋼琴聲如水般汩汩流動。
定睛一看,這是音樂教室,舉著DV機的少年應該是站在教室門口,拍著那雙手放在鋼琴上舞動的少年。坐在鋼琴前彈奏的少年,就是高中時的周明。那時他應該十六七歲,坐在金色陽光下,音樂教室的窗簾飛揚,時而拂到他麵上。碎光落在他側臉上,少年清秀輪廓,沉靜模樣,和現在差距太大。
周明原來會彈鋼琴啊。
他的一眾朋友們這才想起他媽是著名鋼琴家,隻是他爸媽離婚後,周明就沒彈過了。
旋律太美,太柔,太流暢。
聶清嬰坐在沙發前,肩膀繃直,身子漸漸前傾,目中光輕輕波動。這旋律,這音樂,是——《教我如何不想她》。那、那不是徐白楊寫給她的情歌麼?音樂傳遞人的心聲,那首歌中旋律深情,正是太過深情,她才被徐白楊打動。可是為什麼,她看到的坐在鋼琴前彈奏這個熟悉旋律的人,是周明?
聶清嬰怔怔看著視頻中的少年——
音樂在他手下流動,他構造了一個森林迷霧中的傳奇王國,魔法城堡。城堡晝夜不眠,藏在幽林中,靜等神秘來客。準備好水晶鞋,玻璃樓梯,鑽石扶手。準備流光溢彩的舞裙,派出美麗的麋鹿,去迎接公主駕到。
等待一場華麗盛宴,完美舞會。
鋼琴聲漸漸停了,眾人才反應過來自己聽了一場絢麗的音樂,忍不住就要鼓掌。然視頻中的畫外音是薑躍少年時的聲音,讓他們想起他們在看視頻:“彈的這麼好聽,是你媽媽的新曲子麼?你這麼彈沒問題麼?”
周明哼一聲,看向錄視頻的人,眉目間頗有些自傲:“不是我媽的,是我自己寫的曲。給聶清嬰的。我打算在生日會上邀請她,給她彈這個。配上那首《教我如何不想她》的詞。到時候,哇!那麼浪漫!你說她會不會答應做我女朋友?”
視頻中的周明在笑,目中閃著星光,看上去真是一派少年意氣。
視頻裡的薑躍在畫外音說:“啊,那很棒啊。女孩子都喜歡浪漫,她會答應你的。”
周明:“她肯定答應我啊。我寫情書她可能覺得我字寫得醜,我彈鋼琴給她,她總不會還要覺得我曲子寫的爛吧?哎我也想跳舞啊,這我爸會打斷我的腿,實在沒辦法啊。”
視頻外,韓達低罵了一句:“艸。”
聶清嬰不解地看去,韓達冷著臉沒說話,另一個朋友給聶小姐解釋:“可是那年,周明沒有辦生日會啊。”
生日會根本沒有辦成。因為周明爸爸拋棄多年的發妻帶著兩個女兒終於從鄉下找了過來,周少從此成了周三少,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成為了一場笑話。沒有生日宴,也沒有女神駕到。
一句話落,所有朋友的神色都凝重了,再沒有了嬉皮笑臉。他們悄悄看聶清嬰,見聶清嬰盯著視頻,專注、安靜,眼中流著濕潤的光。眾人輕輕一歎,都想到了“物是人非”這個詞。
沉靜中,鋼琴聲重新響起,視頻中的少年又在練習。伴隨著音樂,坐在鋼琴前的少年周明低聲,溫柔地說了一句外語。
場外的十年後的聶清嬰和一眾朋友們都沒聽懂,薑躍在旁邊翻譯:“他說的是瑞典語。意思是:她在夜裡穿過我夢中的湖,在它的岸邊,我看見過諸神漫步,而從湖心深處,我的魔法城堡升起。”
這是薑躍拍的第一段視頻,第二段,薑躍說不是他拍的,是以前在網上下載的,瀏覽量極高。第二段視頻,是徐白楊在大一時向聶清嬰告白,在樓下彈吉他給她唱《教我如何不想她》那段。當年這個場麵有首舞學生錄製視頻傳到網上,引起轟動,原因不僅是男生的浪漫,還因為男生求愛的那個女生,太漂亮了,剛入學就成了首舞校花。網上當年還有傳聞這是炒作,那麼漂亮的女生肯定是打算出道去娛樂圈,然而這麼多年過去,始終沒有那個女生進娛樂圈的消息。
這段視頻單獨放在網上沒什麼。
但薑躍特意把它找了出來,接在了周明那段視頻之後。眾人一派嘩然:“怎麼回事?這首歌,不是周明的麼?”
“不不不,仔細聽,旋律還是有點不同的……艸!徐白楊有病啊!這是抄襲還是盜竊啊!”
看視頻的朋友們一下子怒了,隻有聶清嬰還在安靜地看著。
這段視頻結束後,居然還有薑躍準備的第三段。這是路人拍的。薑躍送周明去機場,兩個人在機場惜彆。曾經意氣風發的周少,這時候出國,隻背了一個包,送他的,隻有一個薑躍。安檢口前,周明無所謂的:“彆告訴大家了。哥們兒混得這麼糟,不想讓大家看我落魄的樣子。”
薑躍沉默一下:“聽說聶清嬰做徐白楊的女朋友了。”
周明短促地笑了一下,瞥過目光,像是對著拍視頻的路人:“小姐,彆拍了。兩個男的說話,有什麼好看的?”
薑躍沒理會周明的打岔,問他:“你還喜歡聶清嬰麼?”
周明默了一下,說:“喜歡啊。”
“那怎麼辦?”
“就暗戀唄,能怎麼辦啊。暗戀總不犯法吧?我暗戀她一年,也能暗戀她十年。沒什麼……就是可惜,我現在什麼都給不了她。暗戀挺好的,不能叫女神跟著我吃苦啊。她跟徐白楊……也挺配的。”
……
聶清嬰看著視頻,良久無聲。
一屋子的男人們陪著她看,從一開始的嬉笑怒罵,到最後,全都靜了下去。漫長的歲月,從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到二十五歲,二十六歲,二十七歲。周明孤零零地在機場和薑躍告彆揮手,他單薄清瘦,背著一個行李包就走入安檢口,離薑躍越來越遠,離他的過去越來越遠。
他最後回頭,沒什麼表情地,看向這邊方向。
跨越十年距離,他最後的眼神,落寞的,靜謐的。
屋子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忽然,包廂外傳來服務員急促的:“趙四先生,趙四先生您等等!”
他們的包廂門被踹開,氣勢凜然的“趙四先生”站在門口。
周明本來沉著臉,但目光往屋中一掃,自然看到了投影在半壁牆上的視頻。那個他離開國家過海關的過去故事……聶清嬰站了起來,回頭看向他。
周明一時尷尬:“呃……你們在屋子裡放電影呢……”
聶清嬰看他,眼眶發紅,眼中噙淚。周明有些局促,有些為難,他皺著眉,看那視頻還沒播放完。所有朋友都回頭來看門口的他,眼眶都紅紅的。周三少立在門口,看聶清嬰忽然向他走了過來。
她伸出手臂摟抱住他的脖頸,眼角帶著淚光,與他深情擁吻。
後方人齊齊站起!朋友們紅著眼,全都站起來望著他們。那格外安靜的、動情的目光祝福,訴說著曾經的愛戀——
她在夜裡穿過我夢中的湖,在它的岸邊,我看見過諸神漫步,而從湖心深處,我的魔法城堡升起。
她踩著夢幻階梯,闖入我的不夜城。自此,我的世界,徹夜不眠,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