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如今照片啥的通通沒有,隻要逃脫一開始的搜捕,後續再被找到的可能性就不大。
不過吧,不要以為逃了就萬事大吉,從此重獲自由了,事實上並非這樣的。
沒有戶籍,隻能冒充流民,人身安全完全沒有保障。再來如今的世道,很多地方都遍地餓殍,拿著錢未必買到糧食,三餐就是個大問題。
總而言之,沒點硬本領,逃了是活不下去的,因此更多人是寧願死也不肯離開主家,隻求有一片遮風擋雨之地。
那管事雖挨了罵,但麻氏說的在理,他忙不迭應了,匆匆下去辦不提。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了,晏蓉並沒在意,和麻氏告彆後,她出門登車折返。
馬蹄噠噠,寬敞的車廂微微搖晃,晏蓉喝下一盞熱茶,覺得胸腹處多了熱意,慢慢流淌至四肢,她吐出胸腔一口濁氣,索性推開軒窗,撩起帷裳往外眺望。
幾個孩童在道旁追逐打鬨,嘻嘻哈哈,一個最小的男孩摔跤了,跑在前頭的其中一個大男孩連忙折返回來扶他,然後兩人手牽手一起繼續追逐。
還有農人挑進城擺的小攤,賣的醃蘿卜和幾樣醃菜,後麵坐著兩對青年夫妻,衣裳半舊不新,臉凍得通紅。那個夫君剛買回一個熱餅,未坐下就遞給妻子。那包著頭巾妻子讓夫君先吃,夫君不肯,妻子隻得接過,低頭咬餅時,眉眼含著化不開的笑意。
還是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的。
晏蓉眉目漸漸舒展,勾起一抹微笑。
“夫人,外頭冷,您快快放下罷。”
“我不冷,我……”
話未說完,前方突然出來一怔騷動喧嘩,隱隱聽見有哭聲,禦者輕叱一聲,馬車停下。
護持在側的晏一打馬過來,稟道:“主公,前方道阻。”
晏蓉已經看到了,拐了彎後,前方有一車駕正擋了道,正確來說,應該是這車駕也被人阻了。
香木車駕,精繡吉祥紋的藍色帷幕,顯然被對方也是鄴城有身份的某家夫人或小娘子。那擋路者是個蓬頭垢麵衣裳襤褸的女子,大約也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撲出來求救的。
“貴人,求您善心,救救我吧!”
那女子聲音有些啞,不過還挺好聽的,她一邊跪伏叩首,一邊麵帶驚恐地頻頻回頭,她身後不遠有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正虎視眈眈。
雲姬雖有心理準備,但她沒想到外頭生存會這般艱難,她甚至還沒出鄴城呢。
昨日傍晚,她仔細布置一番後,借著主母逝世家裡忙亂,成功逃了出來。她已經喬裝打扮過了,臉塗黑,衣裳陳舊襤褸,十足一個貧民少年。
但事情遠沒這麼簡單。
既然是貧民,還沒有戶籍,就甭想去上好的客棧投宿,她也不敢。然而底層混生活的人,眼光毒辣者甚多。她剛踏足外城,一家賭坊的管事單憑她的步伐,就斷定這必然是個受過嚴格訓練的舞姬,再一看身姿,就知是個上等貨色。
這是大戶人家的逃奴吧?
正好撿漏了。
於是,雲姬還未被主家搜捕,就先碰上了一群如狼似虎的賭坊打手。人家正大光明地抓,說是東家逃妾。
因宵禁雲姬幸運躲過一夜,可惜天亮後就沒那運氣,她東躲西藏,跑了又跑,眼看要被抓住,她絕望時見麵前有一華麗車駕,就如見救命稻草般撲了上去。
晏蓉看不清雲姬是老是少,但她打量對麵車駕幾眼,卻覺得這應該是個自己認識的,畢竟在鄴城,出門能乘這般檔次馬車的女眷,實在不多了。
車簾一掀,探頭出來的果然是個熟麵孔,麻桐,如今的霍望夫人。
麻桐不是為了雲姬出來的,而是為了晏蓉。
晏一領著百眾服侍分明的護衛,緊緊拱衛中間的車駕,在鄴城,出門有這般聲勢的隻有君侯夫人。晏蓉陪嫁了三千精衛,單單候在霍家大宅輪值就有百餘,誰人不知?
麻桐那邊的護衛,也不用看車駕上的府徽,離得遠遠就知君侯夫人至,忙稟告了自己主子。
“麻氏見過夫人,夫人可是從城西來?”
在車上不好動作,麻桐俯了俯身,笑盈盈道:“我正要過去呢,夫人比我早。”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現在打麻桐的臉,就是打霍望的臉,因此晏蓉微笑頷首,“正是。”
“我擋夫人的道了。”
麻桐笑著說了一句,瞥了眼一臉臟汙的雲姬,微不可察皺了皺眉,吩咐左右:“帶一邊去,看看怎麼回事。”
那幾個賭坊打手知道碰上大人物了,大氣不敢喘,點頭哈腰候在一邊,但他們也沒敢放棄雲姬,不然交不了差。
確實是貴人不假,然而雲姬一個逃奴,無親無故,人家多半是不願意管閒事的。
果然,一聽麻桐吩咐,幾個壯漢一喜,立即跪下叩首,然後安靜退到一邊。
雲姬怎麼肯啊?退到一邊她必然沒了活路,聽罷麻桐漫不經心的吩咐,她乾脆豁出去,猛地轉身奔上後方,“君侯夫人!君侯夫人,救救小女吧!”
她沒見過晏蓉,但聽說過,君侯夫人心慈,冬季常常布施貧民,又關照育幼堂等地方。
雲姬不知道這是否是刻意經營出來的名聲,倘若有假,這大庭廣眾的,為了名聲,對方也會行這舉手之勞吧?
雲姬還沒近前,就被護衛抽刀攔住,不許接近一步,她立即跪下狠狠磕首。
“求夫人救命!小女是並州人,家中原略有餘財,還算和樂。誰知去年遭了殘兵禍害,房舍家資父祖親人統統沒了,聽聞鄴城乃霍侯親治,法紀嚴明,小女獨身逃到此處。”
“誰知,誰知竟又遭奸人覬覦!求夫人大發慈悲,救救我吧!”
雲姬情急之下,編出的這套謊言倒還算切合自身,唯一破綻的就是肌膚白皙豐潤,足下也沒有血泡。
但她現在臉塗黑了,腳下也有雙舊鞋,看不見。
先混過去再說吧。
她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小女身世坎坷,屢遭奸人覬覦,求夫人垂憐!”
雲姬把額頭都磕出血了,眼神很絕望,晏蓉雖不能憑片麵之詞判斷對方的話是真是假,但最起碼,能肯定這是個處境可憐的女子。
她無力挽救天下蒼生,但既然碰到跟前來了,舉手之勞還是應該的。
晏蓉示意護衛攙住對方不要再磕,又吩咐晏一喚那幾個打手到近前來回話,她問:“你們為何追捕她?”
幾個壯漢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君侯夫人問話,瑟瑟發抖,連頭也不敢抬,磕首道:“稟夫人,管事說,這是東家逃妾,吩咐我等追捕。”
“那她是你們東家逃妾嗎?”
“小的們不知,這是管事說的,小的們隻是聽命行事。”
打手們沒想到拐彎後麵還有個君侯夫人在,悔得腸子都青了,一疊聲道:“小的們隻是聽命行事,求夫人寬恕!求夫人寬恕!”
這麼回話,其實等於是否認了,晏蓉也沒打算追根究底,沉吟片刻,道:“這樣吧,這女子我安排到育幼堂去,你回去稟了你的東家,說拿了身契即可去將人領回。”
戰爭亂世,孤兒特彆的多。不管是兵卒遺孤,還失恃失怙的流民孩童。霍氏早年設了育幼堂,原來是養育普通兵卒遺孤的,但後來霍珩又增設了一處,收容無依無靠的流民孩童。後者還可擇優吸納進霍家軍。
晏蓉幫人幫到底,給了雲姬一份謀生活計,但她也不會將來曆不明的人胡亂安插進自己手下,育幼堂這類地方就最合適了。
她發話,那賭坊東家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再伸手。
雲姬狂喜,涕淚滿麵千恩萬謝;那些打手得以脫身,也隻有慶幸的。
麻桐笑道:“夫人就是心慈。”
晏蓉笑笑,和她寒暄幾句,放下帷裳,“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