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蓉的情緒還是不高,父母家人在時還好, 等自己獨自躺在寬敞的大床上時, 她睜著眼翻來覆去, 一時無法入睡。
人生實在無常,毫無心理準備,噩耗就來了, 這麼年輕的一個人,就這麼撒手人寰, 丟下兩個年幼的兒女。
摸了摸空蕩蕩的枕畔, 她突然不想一個人呆著,她想霍珩了。
可惜霍珩最近很忙, 早出晚歸的, 現在大概還在鄴城大營吧。
正這麼想著, 忽聽見正房房門輕輕一響, 隨即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霍珩回來了, 他先去右稍間門外招乳母問了孩子, 接著回屋。他動作很輕,就怕驚醒妻兒。
沒想到剛進門, 就見晏蓉擁被坐起。
“怎地還不睡?”
他一路從鄴城大營趕回, 身上冷颼颼的, 也不敢抱她, 隻俯身親了親她柔軟的發頂。
“嗯, 快去洗洗去了寒氣。”
晏蓉心疼, 又問:“餓不餓?我讓灶下留著火呢, 現做很快的。”
自從霍珩忙起來,她總囑咐廚下備好食材,他有時吃,有時不吃。
霍珩道:“不用,我不餓。”
他確實不怎麼餓,而且今天太晚了,他不想再來回折騰耽誤妻子休息。
霍珩動作迅速,很快梳洗妥當上床,他手臂一身,晏蓉十分熟稔地從床裡側滾進他的懷裡。
“今兒這是怎麼了?”他低聲問。
衾枕被弄得有些淩亂,晏蓉眼神清明無半點剛醒的朦朧,顯然她是一直未曾入睡的,霍珩想了想,問:“可是因為呂氏嫂嫂?”
晏蓉悶悶點頭:“前兒,她還說要給我們阿寧和虎頭打對小金手鐲呢,誰知道……”
時興給嬰兒戴小金鐲,晏蓉卻不愛這些雜七雜八的,呂氏見了隨口就說她給打幾對吧,還抓著虎頭的小拳頭,打趣說這小子這麼胖,得多費她不少金子。
誰知道人說沒就沒了。
霍珩也輕歎:“世事無常,生死有命,你莫要太傷懷了。”
晏蓉搖了搖頭,“我傷不傷懷有什麼打緊的,就是可憐阿彘和芽芽,還這麼小的,以後就沒了母親照顧。”
這倒是一個很實際的大問題,而且二房沒個女主人打理家務也不行,霍珩想了想,就說:“確實不妥,隻是有祖母在,大約過個一年半載,她就會給大兄再相看一房,好照顧侄兒侄女和打理家務。”
霍珩和呂氏交往不深,他說這話原是抱著一個務實的態度的,很客觀,並無其他意思。晏蓉一聽卻惱了,捶了一把他的胳膊:“這怎麼能一樣?!萬一新婦心胸狹隘,萬一她看阿彘和芽芽不順眼呢?!”
她怒:“呂氏嫂嫂屍骨未寒呢!你們男人怎敢想這些!”
霍珩被噴了一臉,他有些莫名:“大兄沒想,我也沒想,隻是大兄正值青壯,祖母必不願他長久獨身的。”
他並無摻雜太多個人情感,隻單純以事論事。
“我們霍氏子孫,焉能被個狹隘婦人所迫,大兄在,二叔父也在,還有祖母和我呢。”
“哼!”
霍珩站在客觀立場回答她的問題,晏蓉不是不懂,隻是同為女性,難免物傷其類,她正要惱怒,卻忽瞥見他眸中有些許血絲,眼下還有淡淡青痕。
他持續高強度工作已有一段時間了,精力多旺健也難免疲憊,夤夜而歸,隻為與她同眠,見她心緒不佳,先不睡還給認真開解。
雖然兩人有點沒在一個頻道上。
晏蓉的心軟了,也不捶他了,偎依在他的懷裡,悶悶嘟囔:“你們男人可以娶妻納妾,諸多美人相伴,這世道何其不公。”
妻死續弦就不說了,因為婦人守寡也能輕易改嫁,如今對女性還不算太苛刻。
這個說法很新鮮,霍珩還是頭次聽,他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如何能混為一談?”
至於世道如何,這並不歸霍珩管,他突然有些明白晏蓉心中所想了,有些心疼又急於表明心跡,遂挖出她埋在胸膛的臉,二人麵對麵。
“阿蓉你莫怕,我與旁人不同。”
也不是每個男子喪妻都會續娶的,從此守身守心的也不是沒有,不過霍珩拒絕將這些事往自己身上套,他看著她的眼睛。
“此生,唯汝足矣。”
再多表白的話,霍珩說不出來,但這一句話,他說十分認真。
晏蓉眼眸泛起熱意,她眼前蒙了一層薄薄水霧,眼前人眉眼卻依舊清晰,她輕輕回道:“吾心如君心。”
此刻,他是真心的,方才那種莫名的沮喪感一掃而空,她受到吸引,緩緩湊上前,印在他的薄唇上。
霍珩立即回應,很小心,很慢,很悱惻纏綿的一個吻,二人微閉雙目,親吻不帶一絲情.欲。
不知親了多久,最後晏蓉把麵深深埋進他的胸膛,他抱著她輕拍,“睡吧。”
“嗯。”
……
*
或許困了,或許感覺到安心,晏蓉闔目後很快陷入沉睡。
翌日,天蒙蒙亮她就醒了。
要打點的事情還有很多,不過霍珩起得更早,摸摸枕畔,觸手甚涼。
晏蓉處理了些事務,看天大亮了,先去給老太太問了安,接著就命套車出門,去給呂氏上炷香。
麻氏昨夜起就睡在那邊,見晏蓉來了暗撇撇嘴,好活輪不上自己,這些晦氣事就特意叫的她。
不過她也不敢有微詞,因為這是荀太夫人的意思。
麻氏這些小情緒,晏蓉並不知,就算知了她也不理會,互相見了禮,她給呂氏上了香,哀思一番,又聞言勸慰了兩個如霜打茄子般委頓憔悴的孩子。
待了約半個時辰,她出了靈堂,仰臉看了眼湛藍的天空,天氣很不錯,可惜春寒陡峭。
晏蓉歎了口氣。
沿著廊道往外走,剛拐過彎,忽聽見前方有些喧嘩,她蹙了蹙眉。
麻氏喝道:“何事喧嘩?”
她這一喝十分嚴厲,雖是過府打理白事,但這畢竟算是麻氏數十年來首次獨掌權柄,二日來風風火火,她立下規矩良多,其中一條就是不得喧嘩。
如今有人違了,她一臉不悅。
有個管事裝束的中年男子匆匆上前,見禮後,忙稟:“回三夫人的話,是大院有個舞姬昨日傍晚私逃了,奴正要遣人手去拿。”
“昨日傍晚逃的,為何如今才發現?一院子的人都是吃乾飯的麼?”
麻氏斥責幾句,又說:“那你先遣幾個搜搜去,昨日逃的,今日怕是難尋。若找不到,遣人去官衙報一報就罷,府裡正忙碌著,哪還能騰人找個逃奴?”
時下逃奴並不鮮見,主家找到人便罷;若找不到,就遣人上官衙報備,官衙和屬地上的州郡互通有無,若是以後逮住,就刺青送回主家。
不管前者後者,生死皆由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