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輿官衙的西路, 曆來比其他地方要陰森許多,因為這裡就是頗具名聲的平輿大獄。
平輿城的前二任主人董氏好刑獄,大獄采用巨大的條石夯築, 堅固異常,經年累月的鮮血留下斑斑舊痕, 夏日正午炙陽直射不感炎熱, 而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青苔遍布。
自從豫州被北方大軍拿下以後,這大獄就守衛極森嚴, 又過得大半月,這地兒迎來了它的新主人涉足。
狹窄的大門內裡幽深,就像是一張野獸無聲洞開的大嘴, 霍珩淡淡掃了一眼,麵無表情大步入內。
親衛緊隨其後。
軍靴落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上,“踏踏踏”一下緊接著一下的腳步聲回蕩在長長的廊道上, 驚醒了關在最裡頭的人。
很快,霍珹的猜測就成真了,手腕粗的精鐵柵欄門開啟, 一個高大且熟悉的身影當先轉入。
黑黝黝的牢房中, 視野極其有限,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他的堂弟,冀州之主, 霍珩。
“轟”一聲, 火把被齊齊燃起, 赤紅的火焰跳動,光線立即充斥這個異常寬敞的牢房。
兄弟直直對視。
不,這並不是他的兄弟,霍珩眸光冰冷,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個已淪為階下囚的叛徒兼殺父仇人。
霍珹非常狼狽,有生以來的最狼狽。
手筋腳筋儘數被挑斷,臂骨腿骨被打折,半張臉血肉模糊,血跡斑斑且破碎的囚衣之下,鞭痕烙傷處處,血葫蘆一般的一個人,手腳大開被緊緊拷在青石牆上。
這是嚴刑拷問所致,既然要查清詳情,自然少不得審問叛首本人。可惜霍珹是個嘴硬的,和他的忠仆左夷一樣,即使遍體鱗傷也硬是沒吐出半句話。
這二人不開口,霍珩也不是沒辦法,畢竟始終會有肯開口的人。荀續,顏疆,霍珹,這三人手底下有的是親信,一個口子被撕開,順藤摸瓜,多的是扛不住酷刑招供的人。
目前,詳情已調查清楚,霍珹在軍中的發展多年的勢力也已經陸續被肅清,這個深埋冀州軍中多年的毒瘤終於被徹底根除。
霍珹可以處理了。
霍珩冷冷道:“你與協同陳佩策劃洛水之謀,陷我霍氏數萬將士慘死時,可有想過落得今日下場?”
霍珹垂眸,淩亂的長發披散在血肉模糊的臉上,朦朧投下一片陰影。
半晌,他嘶啞的聲音響起,“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這是霍珹事敗以後,說的第一句話,很乾澀很低啞,很明顯,他未有半點悔意。
也是,能決心乾下這些事的人,怎麼可能有悔意。
霍珩諷刺一笑。
“冷血無義之徒,你該和荀賊一般受儘苦痛才得以死去。”
荀續,在前幾日,還是霍珹的獄友,兩人就隔壁緊挨著。
霍珹隔壁的牢房,是一座水牢,一池汙濁黑水,裡頭碩鼠攢動,血肉模糊的斷臂荀續被放進去,最後淹沒在黑水下的那大半截身軀被隻剩下一具白骨。
董氏精心設計的刑獄,正好用於招待這個狼心狗肺的叛徒,荀續慘叫持續兩天兩夜,昨兒才咽的氣,被拖走棄於荒野。
在這種淒厲的慘叫包圍中,霍珹仿佛死物一般,動也不動,如今聽說自己的待遇,也恍若罔聞。
他的反應,也在霍珩的意料之內,他今日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動刑的。
最後看一眼這個殺父叛徒,也算徹底了結前事。
霍珩毫不留戀,轉身就走,在踏出牢門前的一刻,他腳步突然頓了頓,“二叔父和我說,要見你一麵。”
“我應了。”
不知何時抬了頭的霍珹瞳仁一縮,倏地死死看著霍珩背影,“我不見!”
不見?
為何不見?
是不想見還是不敢見?
身後首次出現鐵鏈碰撞青石牆壁的沉重“哐當”聲,霍珩卻並有絲毫回頭的打算,他諷刺挑了挑唇,話罷直接舉步,毫不遲疑就走了。
“踏踏踏”的腳步聲力道十足而有規律,漸行漸遠,恰巧和霍珹急快而亂的心跳形成鮮明對比。
……
霍溫也在平輿,作為嫌犯的他是隨著大部隊一起轉移過來的。
不過他待遇自然不同,除了被禁足,日常起居和家中並無二樣。
他在泰山郡時還頗有些焦灼的,畢竟大戰當前,已方內部卻生了這起大亂,也不知會不會在對戰中吃大虧。
但隨著被後來轉移,他就徹底放心下了心頭大石。霍溫不知道轉移目的地是平輿,但按氣候判斷,這明顯是往南,而且路途很遠,必是進入豫州了。
能把在押的嫌犯都移過去了,豫州必然已被霍珩牢牢掌控,大戰大勝,他十分歡喜,樂嗬過以後,就安靜待著看書下棋。
征伐大勝,霍珩必然能騰出手徹查前事,他胸懷坦蕩,隻安心等著洗刷冤屈被還清白即可。
確實不需要等太久,他的嫌疑就被徹底洗刷乾淨了,霍珩親自來接的他,並鄭重施禮表示歉意。
霍溫忙攙扶起侄子,毫不在意道:“軍有軍法,家有家規,既有嫌疑,那必要慎重查清,伯瑾何歉之有?”
既然說起這個,很自然的,他就得問一問:“伯瑾,先前這是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