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濟,青州瀕臨海邊的一座小城。
城南是小富人家聚集地,一大早,貨行的夥計推著板車經過,往一巷子最末的一戶人家送了七八個樟木大箱子。
“咦?”
坐在巷口的聊天的其中一個婦人奇道:“那家人要搬走了嗎?去年才來的呀!”
另一個婦人撇撇嘴:“搬走了才好,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的,我家崽兒午覺都睡不好。”
“對!”
第三個婦人停下手裡正繡的帕子,笑道:“我們今年可是交上了大好運,咱青州換了新主,霍侯頒布了好些新政令,如今行商的種田的,口賦算賦都輕了許多,聽說以後徭役還要減些呢。”
這時間點,原來是霍珩剛攻下青州,頒下政令與民休養的時候。
對於這些平頭百姓來說,有一個明主,那真是叨天之幸。當然,如果連隔壁那戶不消停的人家也搬走了,也就雙喜臨門。
說起隔壁那戶人家,也是惹人側目。
囊內應當豐厚的,因為足有健壯仆役五六人,一個二十多的年輕男子,帶著一個寡母和已及笄的妹子搬來的。
男的豐神俊朗,女的相貌柔美,即使是那年紀不小的寡母,也風韻猶存。
海邊風野,且這小地方,哪裡見過這般品貌的人?因此即便這一家三個主人甚少出門,也立即成為左近鄰居矚目的焦點。
這麼一關注,就發現這家人很有些怪異之處了。
你說,二十多歲一個男子,長得這般好,也有家資,怎地不聘房媳婦回家呢?
當兄長的不娶也就算了,那妹妹也不嫁。開始媒人上門說親,那許家推了還以為是不合意或者矜持。誰知大半年過去,才發現人家似乎真不打算嫁娶。
“不能?不是聽說那許家女郎,已經和虞家的三公子看對了眼麼?”
許家那小娘子相貌極好,上巳節去郊外踏青,被本城第一大戶虞家的三公子看中,展開熱烈追求,不是說進展頗佳嗎?
繡花的婦人擺擺手:“許家小娘子願意的,隻是她兄長不答應,吵了有兩個月了。”
她家就在許家隔壁,隱隱約約總能聽見些,湊著湊著,差不多能還原真相了。
“那許家郎君要搬走,怕不是為了這事?”
“不會?”
眾人麵麵相覬,虞三公子都看不上,這是想把妹子嫁給誰?
……
彭澈並不想將妹子嫁給誰,他隻想儘快搬離此地。
“馮叔,辛苦你們了,咱們的行裝要快些收拾出來,越早上路越好。”
青州,已經落入霍珩之手,不安全了。
這鹽濟城南的許家,住的正是彭家一家三口。
彭澈雖極仇恨陳佩,但不得不說,他能和母妹活到今天,全賴當初人家的信口諾言。
陳佩當初說三日後再派人追殺,那就真是三日;說隻追殺半個月,那就真半個月,一天也沒多。
彭澈幾經艱險,居然真撐過了這半個月,和馮央等人彙合。
當初他離開晉陽時,抱著未必能生還的準備,執意要遣散了身邊僅剩的十來個心腹,以免再牽連他們。
大部分都被勸退了,僅剩馮央叔侄等六人,死活不願意走,這才安排他們帶了金銀細軟,在指定地點等待。
就是因為這些忠仆,彭氏三人的後續生活才沒有太狼狽,雖隻能隱姓埋名,但好歹衣食不缺。
彭澈經曆一番艱險,好歹求仁得仁了。本來,他應該活得還算順心,可惜事實上並非如此。
他舍棄一切背叛姑母,拚了命,才救出來的親妹彭貞,因為幾年囚禁,性情大變,變得執拗易怒,讓他費儘了心傷透了神。
“阿兄,我不走!”
說曹操曹操到,彭貞風一般衝進來,怒道:“我不走,要走就你們走!”
十六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養了大半年,她的消瘦蠟黃儘數褪去,膚色如玉光潔,容顏俏麗。她已被情郎勾走了一顆心,如何能輕易割舍?
“不走也得走!”
好聲好氣勸過,哄過,全無效果,彭澈已經失去耐心。他正萬分後悔,年初為何耐不住小妹的哀求,答應領她出門踏青,如今竟是踏出一個禍根。
他壓低聲音,怒道:“青州已落到霍珩手裡,虞家自然也是歸了霍珩的,你怎麼能嫁虞三?”
到底是世上僅有的親人,他耐住性子,勸:“我們這回到益州去,益州在西南,遠離中原,即便霍珩真一統了天下,也不會在那位置久留。屆時,阿兄為你挑個如意郎君,可好?”
“不好!”
苦口婆心,如何能勸住一個為愛癡迷的女子呢?彭貞捂著耳朵,大力搖頭:“我誰也不要,我隻要虞郎!”
“你要是分開我們,我就死在你麵前!”
“啪!”
彭貞的怒吼貫穿彭澈的耳膜,他登時怒不可歇,揚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他費心所有心思才救出來的妹子,居然以死要挾他,他悲憤,一時氣得渾身顫抖。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這一耳光力道極大,彭貞的臉火辣辣的,她不可置信地捂臉瞪著自己的胞兄:“你怎敢打我!我阿娘都沒打我!”
她對站在門口出六神無主的彭許氏哭道:“阿娘,你看阿兄他打我!”
彭許氏性情柔弱,根本不知道勸誰,一時道:“阿貞你聽你阿兄的。”一時又道:“七郎,你有話好好說,勿要打她。”
淚水都下來了,可惜誰也沒勸住。
彭貞大怒,一把甩開母親的手,“你們都偏心!你們都偏著他!”
她怒指彭澈:“阿爹是,阿娘你也是!”
當初她父親為了增加彭澈成功逃脫的幾率,毫不猶豫推開小女兒,讓馮央等人護著彭澈突圍。
彭貞哭著喊著追,還被父親打了一個耳光截下。
想起當初的傷心絕望,和被囚數年所受的屈辱,她出奇憤怒:“既然你們不在意我!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