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覺卿身子帶有固疾,素來虛弱,一般下雨天是不會出行的。
顧覺卿這個時候來見顧縉雲的緣由,說起來,其實連容嬰也不清楚。隻是她很明白,憑借顧覺卿的實力,丞相府的眼線都敢安插在天子跟前。他的眼裡,應當沒有“巧合”兩個字。
顧覺卿進來以後,神情倒是極為淡然。呈上了近期南方水患的折子,退守到一邊上,有條不紊的呈報起來。
容嬰就留在暖閣裡看書,按禮製不能出去。隔著若隱若現的一層薄紗,她單手枕腮,挑起一角,欣賞著顧覺卿的側臉。
他披著素白鶴氅,雖身子不好,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但那張臉上,仍帶著幾分俊秀、溫潤。倒與他的那些血洗逆黨的手段極不相稱。
看著看著,也覺得困倦了。
她伸了個懶腰。
聲音不輕不重的,正好落入正殿的兩個男人耳中。
“……”
“陛下可是正在處理什麼後宮私事麼?”顧覺卿默了一瞬,淡淡的道:“臣此時前來,應當是打攪陛下了。”
顧縉雲握了握拳,眸色晦暗不明,“丞相一向勤勉為政,自然是國事為重。”
顧覺卿卻是緩緩的溫和一笑,他很少笑,尤其是對顧縉雲。“但凡政務,都要陛下親自拿主意的,臣才隻能冒犯了。若是娘娘也在,卻委屈了娘娘。”
顧縉雲眼瞼垂著,不再說話了。那意思很明顯,愛卿有什麼話,就趕快說。說完了,就趕緊退下。
容嬰眨巴了下眼睛。
便是不用看,她也能猜到顧縉雲此刻的心情有多不好。這位丞相,表麵上的君臣功夫倒是做得極好。實際卻大權在握,幾乎與皇權並駕齊驅,甚至淩駕於天子之上。極少乖乖聽他的話。
留著這樣一位權臣在身邊,顧縉雲又怎麼能安心呢?
不過,顧覺卿今日倒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態度也極溫和。顧縉雲不好貿然讓丞相出去,隻能陪著他,按著耐性,事無巨細的將朝中之事捋了一遍。
半刻鐘過去,到了嬪妃向傅太後請安的時辰。容嬰憋得不行,這才尋到機會,叫來未央宮的內侍監:“本宮先去太後那邊請安,若是陛下有什麼吩咐,一道口諭送過來即可。”
內侍忙不迭的應“是”。
從未央宮出來,洛陽城下了雨,淅淅瀝瀝的落到地麵上。容嬰並沒有走遠,就停在未央宮前的廊簷下。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顧覺卿也出來了。
丞相府的下人趕忙上前去,送上鶴氅,將傘撐到大人頭上。
顧覺卿身子不好,尤其是陰雨天,雙腿舊疾會複發,隻能以輪椅出行。
蒼白修長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顧覺卿沒有看過來,卻知道她的存在。隔著雨幕,他溫言道:“娘娘,你在等臣。”
“丞相大人若是要引開陛下,難道就要將本宮困在未央宮中麼?”少女踩著雨水走過來,聲音輕柔:“大人忽然出入宮這麼頻繁,難道是還放不下本宮?”
為掩人耳目,她讓身邊的人退下了。身披一件素色披風,穿過雨幕,停到了顧覺卿的傘下。她不笑的時候,眉眼冷豔風情,還是極儘嬌嫵。
明知道她在光明正大的撩撥,丞相唇角還是抿成一條線:“娘娘知道,今日陛下為何讓你來此麼?”
這個容嬰自然不知道,關於顧縉雲的事情,她也從不關心。
顧覺卿喉結上下微微一滾,平靜的道:“他找你,是為商議冊立皇後的事情。”
“果真如此?”容嬰不著痕跡的挑了一下眉,本能覺得驚疑。不僅她,就連1005也不敢相信。
顧縉雲都已經開始謀劃著傷害蕭喚嬰的家人,除掉整個司馬府,卻還是願意冊立她為皇後。難道是想將她當成籠中的禁臠,關在這深宮裡頭,瞞一輩子?
而且說起來,她穿過來不過幾日,宮宴上短短一麵,就足以讓浪子回頭麼。
“陛下這麼做,的確是為了修複與娘娘的關係。”顧覺卿深深看了她一眼,補充道:“不過對他而言,動蕭家的時間也已經到了。”
“先是蕭家,再是我。所以娘娘不應該答應。”
容嬰眸光淺淺,似乎在思考什麼。驀然間,彎唇一笑,若有所指道:“多謝大人提醒。隻是,顧大人忽然這麼好心,又是為的什麼?”
顧覺卿平淡的移開視線:“臣以為,經那晚一事,臣與娘娘,已算是朋友了。”他的語氣既和緩,又溫柔:“畢竟,臣將來用得著蕭家的地方,還會有很多。”
“若是朋友,那大人知道麼,本宮有多想要皇後的位子。”少女倒也不接他的話,眼眸如一汪秋水,蘊著冰冷淺笑,微傾下身望著輪椅上的那個男人,聲音壓低、古韻悠長:“——顧大人彆忘了,本宮是蕭家的女兒。”
就理應是這個未央宮中裡,最尊貴的女人。
“娘娘好大的口氣!”顧絕卿聞言一笑。唇角泛著蒼白,指尖扶住輪椅,逐漸握緊:“可是昨日晚上,娘娘在昭儀殿,卻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