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被一些閃念左右,它們就象一群看不見的精靈,有時是促狹鬼,推你跌入深淵,有時又是幸運神,拉你逃出生天。那時我一邊同舒薇說話,一邊吃著她遞過來的精致小食,我已經吃完了一袋開心果,正對另一袋醃製得十分美味的肉脯下手,多少覺得不好意思,又覺得人家遠道而來,不該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也是一時心血來潮,我決心幫這個可愛的女孩實現她的願望。
“咱們這趟車的半路上,倒有一處好地方,也許可以看到你說的那種‘真正的少數民族’。”
“什麼地方?”她眼裡放出光來。
“鎮山村。”
“鎮山村?”她望她的本省籍男友,後者搖頭表示沒聽說過這個地名。
“那個地方很不有名,一般的本地人都不知道的。正因為這樣,它保存了古老的中世紀的風格。而且有山有水,風景極好。”
“那裡的少數民族,是什麼族呢?”她問。
“布依族。”
陳新不以為然:“布依族?咱們省除了苗子,就數布依族最多了。咱們在紅楓湖,花溪都見過,沒什麼可看的。”
“不是的,鎮山村的布依族,跟彆個地方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她問。
“這一支布依族,他們的祖先,其實是漢人。”
“啊?祖先是漢人,還能算布依族嗎?”
見引起了她的興趣,我便從頭解說:曆史上,本鄉土著常與漢族政權發生衝突,這種傳統可以上溯到諸葛亮平南。以後漫長的歲月裡,苗疆時亂時治,與漢人間的摩擦從未停止。明朝嘉靖年間,朝廷派一位將軍到此平叛,這將軍主張采取懷柔政策,拒不執行武力清剿,因此被朝廷撤職,卻得到當地人愛戴。他索性在這裡定居,領著布依人墾荒開田,伐木造屋,建造了這座鎮山村,更娶了一位漂亮的布依女子為妻,傳為佳話。他自認做布依族的倒插門女婿,讓後代子孫都入布依的籍。他們打漁種田,紡車織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兒育女,棲息繁衍。傳承至今,已經四百多年了。
大概我的描述裡有種東西,舒薇聽得入了迷,她對那位愛好和平,又不乏浪漫的將軍十分有好感,又問我是否去過那個可愛的鎮山村。
“從來沒有,但這一次,我就要去了。”
“什麼,你不是和我們一樣去看大瀑布的嗎?”
“不,我在xx站下車,然後從那裡去鎮山村。”
“啊呀,這才是真正會玩的人呐!”她驚歎道。
“我不是去玩。我去那個村子,是為了辦一點事——不過,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跟我一道去。我很高興做你們的導遊,全程免費。不是我誇口,除了不認識路,我對那地方熟得很呢。那個村子很小,玩一天足夠了,不耽誤你們看瀑布。我隻是隨便建議,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的方便的,”她惟恐我反悔似的立刻答應了,“就是太麻煩你,你還有正事要辦。”
“不妨事,你們影響不到我——我正愁沒個伴呢。不過我要先提醒你們,那個地方很荒僻,很窮,不通公路,隻能坐馬車,沒有旅社,隻能住農家。但你們可以放心,布依族講衛生,不管是家裡住的地方,還是吃的東西,都很乾淨的。”
旅途的困難隻有讓舒薇興致更濃。陳新當然不肯敗壞女朋友的興致,當下大家商量妥當。儘管還隔著兩三個站,兩人已經將行囊收拾歸整,唯恐耽誤了下車。我做完這件自以為有功德的事,舒舒服服閉上眼睛,打算眯個小覺。偏和我作對似的,廣播裡恰好飛出一支高亢的笛子。那是“苗嶺的早晨”,改編自苗族民歌。但凡省城開出的列車,沒有一回不放的,以致我偶爾在彆處聽見這歡快,粗曠而又略帶神秘的曲子,耳中都會響起鏘朗鏘朗的車輪聲。
“這隻曲子很美,”她評價說,“隻是裝飾音太多,不夠淳樸,不夠有野性。”
“沒錯,”她的男友附和道,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見解,“但笛子吹得還是蠻好,這一定是用我們縣的笛子吹的,隻有我們縣做的笛子,才吹得出這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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