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在身上照出光斑。品字頂端的那一個,正好覆蓋了胸前的那件護身符——那枚明朝的古錢。幼年的時候,當父母第一次將這個價值不菲的古董掛在我脖子上時,他們告訴我:它是有靈驗的古物,它能為我阻擋一切邪物;直到將它放回它該去的地方之前,不要摘下它。
我遵照了父母的叮囑。
水的溫度,熱汽的熏蒸讓我朦朧起來。闔上眼睛,逐漸沉入夢鄉。
那是一個奇怪的夢。
我夢見自己回到創世之初,洪荒年代。那時日月星辰剛剛誕生,有天空,卻沒有大地,隻見一片蒙蒙的大水。後來水麵下降,大地從水底升起,又從地上長出茂密的森林,從此走獸奔逐,飛鳥翱翔,溪流潺潺,湖泊寧靜……我仿佛走進“文明”遊戲的畫麵:人類出現了,森林裡傳出伐木聲,河畔的茅屋裡有了嬰孩的哭聲;人們挖來泥土,築起窯爐,投入薪禾;爐火熊熊,鐵汁流出,流進一個個的鑄模,變成刀,斧,鐮,鋤……土地被開墾出來,電閃雷鳴,大雨如注,稻麥黍稷迅速生長……
畫麵突然一變,大地裂開巨大的縫隙,到處是地火爆發,滾熱的噴泉,毒霧彌漫。森林被點燃,衝天的黑煙如一群怪獸在空中徜徉,吞噬遇到的一切……後來一切都安靜下來,沒有人,也沒有鳥獸,天寒地凍,大雪無聲降落。我孤身一人在森林裡砍樹,生鏽的斧頭粗糙如石,斫在樹乾上沒有一點聲音。碎木紛紛掉下,一旦落地就化為灰塵。一間窗戶映著火光的茅屋出現了,我跑進去,想烤一烤火,烈火猛旺的炭盆卻是冷的;我往裡添柴,火焰著了魔似的高漲,屋裡卻愈發陰寒;我索性抓起炭火往衣服裡塞,卻猶如塞的一塊塊碎冰般冷徹心肺……景象瞬時換了,轉到一座乾旱的荒原:烈日當空,土地炙烤得開了裂,寸草不生。還有,看去那樣乾硬的土壤,踩下去竟如流沙般鬆軟,每一腳都陷得老深。我走不動,站不住,又熱,又渴……忽然發現一條清澈的小河,我掙紮過去,一頭紮入。水沒了頂,我卻居然還能呼吸,我大口大口的喝水,可喝下多少,仍是口渴。水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我不住的下沉,一股潛流將我拖入一個深洞,洞裡一片血紅光亮,迷離景色。我渾渾噩噩,不知是喜是悲,身不由己的墜落。就在被吸入洞中的一刹那,有一隻手突然橫截過來猛拉了我一把,又將我推向遠處……
夢境又換了。我好象在蘇醒,恍惚回到白霧彌漫的浴室。坐在水底,仰望水麵上那三個幽芒浮動的圓洞。
象佛光出現於雲海,三個圓洞中的一個,被一道光束照耀,瞬時間明亮了數倍,周圍映出一圈彩虹樣的光暈。那光裡有形象,是一座石頭屋子,雕著瓦頂,托著雙鼇持瓶的雕像,被地上嶙峋的亂石包圍著……好象是,寨神廟。神秘的光束移開了,移到另一個圓洞。洞裡出現一座山,不,不是山,那是一座墳。墳前聳立著一塊碑,碑前點著兩盞長明燈……墳和碑都黯淡下去,最後一個圓孔明亮起來——品字頂端的那一個。隱隱綽綽,象一片樹林,又象不是樹林,是人群。人頭聳動,黑暗中有火光閃耀……突然,從哪裡冒出一股洶湧的潮水,人群驚慌逃散。好奇異的景象!火遇見水,不但不熄,反而越燒越旺,後來漂浮在水麵,最後飛了起來,化成一片血霧,撲過來,撲過來……是真的,沒有錯,那張牙舞爪的血霧,它衝出了圓洞,它朝著我嘶叫著撲過來了!……
我渾身冰涼的坐起,冷水潑濺了一地。我完全的醒了,手心裡緊捏著那枚古錢。一缸的水都已冷透。霧氣還在嫋嫋飄蕩。頭頂那三隻魔鏡,變成三個遠去的太陽,象從另一個世界返照進此間幽冥。四壁被熱氣蒸得出了汗,水順著石板的紋路流下,安靜的在壁腳彙集。天花板一滴,一滴往下滴著水,朝浴缸裡投出丁冬,丁冬的響聲。
我穿衣,下地,放水,收拾妥當,然後走出浴室,穿過火堂,走進堂屋,告訴那裡的陳新和舒薇:我要獨自出一趟門,大約一個鐘頭以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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