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駛進濃霧以後,什麼也看不見了,除了前方兩三盞燈火。憑借那些因霧氣擾動而閃爍不定的航標,船才不至迷失方向。
河霧雖濃,卻並不厚,象一道屏障隔斷在河心。穿透過那道霧障,對岸的樹木,房屋逐漸的顯現了。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黑夜裡,一切都走了樣。燈也多起來,勉強剛能照亮那些開孔很不規則的窗戶,卻把窗周遭的石牆都隱了形,內中晦暗不明,火影閃爍,象穴居的部族從石壁上挖鑿出的岩洞,散布在林蔭覆蓋的山坡上。
來岸的山坳看不見了,連同天上的星星。這一邊的天,明顯比那邊要黑。很快的,河邊碼頭那座簡陋的石棧橋冒了出來,它標誌似的漂浮在水麵,象一隻灰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斜斜的伸過來接我們。
輕輕一撞,船靠上了棧橋。
然而棧橋上卻沒有陳新。
二
棧橋上沒有他,附近的河灘上,亂石包圍的寨神廟前,哪裡都沒有他。連喊了他幾聲,不見答應,劈麵儘是森然沉默,堡壘也似的石板屋。村裡靜得出奇,一個影子,一點聲氣也沒有。
才一上岸就發生了意外,陳新的失蹤頓時將氣氛弄得緊張了,大家都有點著了慌,在碼頭邊躑躅不前。
“他明明從這裡上的岸呀,還說就在河邊上等著的。”三哥一邊把纜繩在圓石墩上係牢,一邊虛起眼東張西望。
“也許他等不及,先回村長家了。”我說,心裡卻很明白此時此地,陳新再冒失也決計不能丟下我們先走,何況這些人當中還有舒薇。也許,就在我們渡河的中途,這邊出現了什麼異乎尋常的狀況,吸引開了他……
顯然我的話沒能讓舒薇寬心,她的臉色在逐漸發白。
“不管怎麼講,先回村長家再說……”
我話音剛落,突然隻聽見噔噔噔一陣腳步聲響,接著便打從黑黝黝的石坎道上飛也似的竄下一個人影。我心裡一咯噔,黑暗中舒薇抓住了我的手。那人必定也看見了我們,他下到最後一級石坎的時候,猛的刹住車,扶著牆,貓著腰站立,顯然在朝這邊觀察。是陳新嗎,看輪廓不象啊,我忽然想起那個偷三哥船來上寨的神秘人物,不由得一陣緊張。
那人一腳踏在石坎上,一腳踏在石坎下的地麵,擺出或進或退的騎牆姿態,這樣不無敵意的相持了有幾秒鐘,身旁的三哥突然的朝那人喊起來:“布傑,你是布傑噻?”
那人先一愣,直起身子,也喊起來:“老三,你是老三噻?”
然後他便收回踏在石坎上的那隻腳,噔噔噔的朝河邊跑過來,他靈活得宛如一隻夜行的狸貓,一眨眼就站在了我們麵前。
“老三啊,嚇我一大跳,你咋會到這邊來的噻?”那個嗡聲嗡氣,小公牛似的聲音同三哥說著話,同時又拿眼睛瞟我和舒薇。
原來他和三哥認識,而且看起來關係還挺親近。我鬆下口氣,這才看清他其實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瘦而清秀,眉毛很濃,眼睛很大,牙齒很白,在夜裡尤其顯得白。他光著的腦袋沒用布裹頭,一頭黑發蓬鬆,大部分都被梳理得十分妥帖,惟有幾綹不肯安分的,偷偷的從腦後翹起。
“你問我,我還問你呐!”三哥衝他一瞪眼,“你媽到處找你找不到,居然跑到上寨來了!好大膽子!我還蹊蹺,是哪個腦殼大敢偷老子的船,原來是你呀!你到上寨來乾啥?”
“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你要成精!回頭看我不告你媽,剝了你的皮!”
少年毫不理會三哥的威脅,拽拽他的衣角,輕聲問:“這兩個是誰?你半夜三更的,咋會帶兩個城裡人過河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