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好孩子
我沒有死在芥川的手裡, 而是在醫院裡醒來。
意識到“我還活著”的這一刻, 我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我以求死之誌忍受了劇烈的痛苦, 為的就是離開這裡,結果疼是疼了, 我還在這裡,還得接著受苦。
非要找出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心累。
回想起以前太宰先生每次自殺失敗在醫院醒來, 他深深的失望與疲憊應當也如我這般。
死不了,又不知道為什麼活著。怎麼辦?
太宰先生從十三歲到十八歲一直在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 並長久地困於此。
過去這個問題並不困擾我——活著就是為了見到太宰先生, 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你。
但。
在太宰先生叛逃港黑失蹤的當下, 在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故意躲藏起來的他的情況下——
我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我盯著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任醫生和護士在我身邊忙碌,儀器的“滴滴”聲和來往人員的交談聲交雜,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身體和精神都像被撕裂般疼痛著。
我的整個世界卻空了下來,不知魂歸何地。
他不在了,我該去哪?
我很茫然地想。
醫生在我耳邊反反複複地問話, 用手在我眼前揮動,舉出不同的手指,最後很憐惜地歎氣,對旁人無奈地搖頭。
我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我的精神和身體似乎切斷了聯係,我的意識分明清醒著,但對外界沒有作出反應的**。
“港口Mafia五大乾部之一……太宰治先生……失蹤叛逃……”
兩個護士為我檢查完身體之後在一邊閒談起來, 聊到最近港黑無人不知的爆炸性大新聞。
提起“五大乾部”的時候語氣原本是很敬畏的,然後越聊越浮誇。
我:“……”
護士A:“姐,是我眼花了嗎,竹下君剛才是不是眨了眨眼?”
護士B:“是啊是啊!我好像也看到了!他終於有反應了!”
護士A:“要不要叫老師過來?”
護士B:“叫,我這就叫。”
護士A:“他怎麼會突然有反應呢?”
護士B:“剛剛我們是不是談到了太宰先生?”
護士A:“誒誒誒他又眨眼了!!”
護士B:“……太宰先生失蹤叛逃?”
我:“……”
護士AB:“老師!竹下君閉上了眼!!心跳!!心跳沒了!!!”
一陣兵荒馬亂的施救之後,醫生在旁邊柔聲對我說話,試圖引誘我作出反應。
沒有成功。
他不高興地訓斥兩個護士道:“現在竹下的精神很脆弱,不要隨便刺激他!”
護士們麵麵相覷:“我們……也沒有刺激他啊?”
醫生:“那你們剛剛談論什麼?”
護士們:“就是……五大乾部之一太宰先生叛逃的事。”
醫生:“這還不是刺激?平時都知道竹下有多喜歡太宰先生,現在還說個沒完?”
其中一個護士恍然大悟般捂住嘴,另一個慚愧地低下了頭。
“可是……竹下君不是聽不見我們說話嗎?”
醫生歎氣道:“聽力應當是沒有受損的。但是……唉。”
“但是什麼?”
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伴隨著有人踏入病房的腳步聲,病房裡的溫度好像下降了好幾度,醫生和護士都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
來人瘦弱的身軀被包裹在黑色外衣下,銳利的目光如同凶犬般讓人恐懼。
——正是“港黑禍犬”芥川龍之介。
我躺在病床上,身上被各式維持生命的儀器環繞。我平靜地睜眼望著天花板,餘光能看到病房內其他情景。
“是把竹下送來醫院的芥川大人啊……”
醫生對他打了聲招呼,“您來了。”
“他怎麼了?”芥川看著我說,“我記得他受傷的地方隻有胸腔和腰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們給他用了什麼藥?”
醫生有苦難言,苦澀地解釋道:“我們真的沒有用什麼,都是手術必須的麻醉和術後的止痛。最多就是在竹下君剛清醒的時候注射了一點鎮定劑——這也是因為您說他有尋死的傾向。”
芥川聲線壓低,愈發冰冷:“那你們怎麼治的?現在竹下秋一副神誌不清的癡傻模樣,你們說是‘情況穩定’?”
護士們被芥川的斥責嚇得不敢說話。
“這……”醫生頂住芥川可怕的氣勢,猶豫著解釋道,“確實算穩定了。”
“竹下君以前精神受過重創,嚴重的時候會眼花重影、視物不清、上吐下瀉,甚至因為無法入睡,睡眠短缺而差點猝死……這次很可能是由於情緒波動太大,加上身體虛弱,誘發了曾經的舊傷,才使精神處於極弱的狀態。”
“舊傷?什麼時候的事?”芥川皺眉。
醫生道:“很久遠了……大概是兩年前吧。‘雙黑’那兩位把竹下送回來的時候,他被敵人折磨得簡直不成人形。”
兩個新來的護士聽到過去的事,心疼地低呼出聲。
芥川蹙著眉看我:“……”
“所以該治腦子的果然是你吧。”
我懶得反駁他。
無所謂了。
不會再見到太宰先生了,和芥川的戰鬥也失去了意義。
太宰先生拋棄了在港黑積累許久的受人尊敬的“乾部”身份,拋棄了和中原中也搭檔的“雙黑”名號,拋棄了他親手調-教的強力下屬,斬斷了和港口黑手黨相關的一切聯係。
我追隨他而來,為了他加入港黑。
太宰先生卻這樣輕輕鬆鬆抽身離去。而我的愛同樣被他一刀兩斷,拋在了和他完全無關的地方。
我和芥川不一樣。
他原是陰溝裡的野犬,漫無目的地戰鬥著。太宰先生將其領入港黑,賦予了他戰鬥的意義,於是芥川成為港黑“禍犬”,為港黑的利益奔走,為太宰一句認可而戰。
太宰先生離開了,芥川仍是港黑武鬥派的代表級人物。
但我加入港黑不是為了什麼意義。
我從來隻為了一個人。
他所在之地則是我的安身立命所在。
太宰先生不再需要港黑這個立場了,我存在於港黑的理由全部分崩離析。
醫生在旁試探性地問:“您與竹下君熟識,要不對他說說話?”
“他真的聽得見?”
“……理論上是聽得見的。”
“他就一直睜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一個護士鼓起勇氣說:“剛才我們說起太宰先生叛逃,竹下似乎眨了一下眼,還引起了身體反應。”
醫生補充:“可能是對這個消息比較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