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叫大夫來裴國公府的時候倉促慌張,十九隻來得及告訴大夫受傷的是個女子,並沒有和大夫交代要救治的是何方貴人。
更可況,薛亭晚此時發髻散亂,釵環欲墜,乍一看,還真分不清是未出閣的女子,還是已婚的婦人。
那女醫者見裴勍對薛亭晚一腔嗬護,兩人又舉止親昵,竟以為兩人是新婚的小夫妻,故而也不避諱著裴勍在側,便把薛亭晚的衣裳拉了下來。
冷不丁一抬頭,裴勍目及那一寸白膩的雪背,腦海中登時一片白光,隨即便挪開了目光,從軟塌上“騰”地站起身來。
薛亭晚背上早痛的沒了知覺,壓根並沒有察覺到此時自己已經衣衫半褪,她還沒從方才正骨的驚嚇中緩過來,見裴勍起身,還以為他要把自己獨自拋下,心頭一跳,當即緊緊拉住他的衣袍,“你去哪裡”
美人兒噙著淚花,嗓音軟軟糯糯,委屈巴巴的模樣活像隻小獸。
裴勍背對著她,閉了閉眼,長出了口氣,終是目不斜視地回身,望著她溫聲道,“我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在外頭,絕不走遠,叫大夫先照顧著你,可好”
薛亭晚是不願意叫他走的,可也知道兩人非親非故,若非要扯上點關係,也隻有師生的二兩虛假情分。故而,方才裴勍趕到借秋亭中出手相救,已經是莫大的恩情,若是此時再耽誤了他的公事,那可真真是給彆人添了麻煩。
薛亭晚這麼想著,終是點了頭。
大夫清理了薛亭晚傷口上的汙血,又那白布沾了藥酒,輕擦在傷口之上。
“嘶”
薛亭晚當即驚呼出聲,女大夫安慰道,“藥酒難免刺激,還請夫人略忍一忍。”
薛亭晚一愣,皺了兩彎黛眉,納悶兒道,“夫人”
女大夫慈愛笑道,“夫人和國公爺感情真好。老身的醫館就和裴國公府一街之隔,許是平日裡四處遊曆,行醫太久,竟是連著裴國公府何時辦的喜酒都不知道真是慚愧,慚愧。”
薛亭晚聽了這話,才明白大夫把自己和裴勍誤會成了夫妻,小臉兒“騰”一下漫上紅雲,緋紅從耳際一直蔓延到了脖子後。
薛亭晚想開口解釋一二,可又覺得太過刻意,害臊的張不開嘴,索性兩手捂著緋紅玉麵,咬著粉唇不再言語,趴在枕上任大夫給自己上藥。
背上傳來陣陣涼意,薛亭晚心頭陡然一驚,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方才裴勍為什麼突然起身出去,不敢往自己身後看一眼原來她背後的衣衫,竟不知何時被大夫撩了開來
思及此,薛亭晚又羞又惱,恨不得遁入地縫中,臉色頗為精彩。
她腦海中一團亂麻,突然清晰地浮現出裴勍那張清冷疏離的俊臉,和方才他那略染輕紅的耳廓。
這種感覺,如同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的神明被她玷汙了一般。
那女醫給薛亭晚治了傷,便提著藥箱退了出去。許是害怕唐突貴人,書房裡並沒有留下丫鬟婆子,隻剩下軟塌上的薛亭晚一人。
錯金博山爐中燃著一爐沉香,幽香入鼻,很是安神。
此時四下無人,薛亭晚獨自趴在枕上,隨意地打量著書房內的擺設。
裴勍的書房很大,兩麵牆壁都打成了一體的紫檀木書架,擺著滿滿當當的書卷。書房正中有一匾額,題著“萬壑鬆風”四字,運筆以中鋒立骨,字跡矯若驚龍,疏朗通透。瞧上去像是哪位書法大家的親筆。
匾額之下,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蘆汀密雪圖,左右懸掛著兩幅名人法帖,大紫檀雕螭案上擺著一隻汝窯雨後天青色瓷盤,盤內並無瓜果,而是彆出心裁,盛著一叢盈盈蘭芷。
金絲楠木的書桌上擺著幾摞公文、信函,旁邊的十二峰銅鎏金筆山上,隨意擱著兩支雕漆紫檀木管提筆、竹雕雲龍管貂毫筆,硯是端石雕九龍雲從硯,墨是古狻猊墨,紙是羅紋灑金紙。
裴國公府詩書傳家,祖上出過三位重臣閣老,乃是先帝親題的“相門鴻儒”,文人都愛收集些古玩名硯,裴氏一族也不例外,這書房中的筆墨紙硯、名人字畫、瓷瓶香幾,皆是古樸名貴之物。
薛亭晚也算是見慣異寶奇珍之人,可這書房中陳列的擺設金彩珠光,錦籠紗罩,撲麵而來的是沉澱到骨子裡的儒雅墨香更彆提,有些擺設她連見都沒見過。
薛亭晚方才哭的梨花帶雨,此時身上不痛了,心情由陰轉晴,儼然是把裴勍的書房當成了供人遊覽的古跡名勝,來回打量的頗有興致。
杏眼百無聊賴地掃到紫檀木書架上,薛亭晚突然眼前一亮,當即強撐著身子下了軟塌,一蹦一跳,艱難地朝書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