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盛放, 玉蘭飄香,轉眼到了初夏時節。
薛樓月已經在浮翠塢禁足了半個月之久, 一日三餐都是小廚房送到臥房裡用的, 惠景候和宛氏曾去說教她過幾次,但她依然對太子癡心不改, 固執己見, 叫惠景候和宛氏苦惱了好些日子。
因著科舉考試漸漸逼近了, 這些日子, 薛橋辰被宛氏日日規訓的頭昏腦漲,每日下了學, 便被婆子小廝們看著在書房裡讀書, 就連休沐的日子, 也要在家裡開小灶埋頭苦學。
薛橋辰捧著那本《魯問》視若珍寶, 一字一句的讀了好些遍,獲益匪淺的同時, 也有許多不解的問題縈繞心頭, 因被宛氏困在家中備考, 閒暇也無法脫身,薛橋辰便將心中疑惑寫在了紙條上, 托薛亭晚帶到女學裡,向裴勍當麵求解。
這麼一來,薛亭晚才想起來, 上回她從裴勍那裡借的幾本古籍已經閱完了, 俗話說“好借好還, 再借不難”,正好趁這次托裴勍答疑的機會,把這幾本古籍一塊兒還給裴勍。
於是,這日國子監女學下了學,裴勍單獨叫了薛亭晚一人留堂。
“下課還要耽誤裴大人的時間時間,真是不好意思。”薛亭晚客套的笑道。
白衣上師邁下講台,及其自然地掀了衣袍跪坐在她身側,淡淡道,“無妨。”
薛亭晚從書兜兒中拿出薛橋辰寫好的紙條,朝身側之人遞了過去,“諾,裴大人,阿辰的問題便是這些。”
裴勍從她手中接過,大致瀏覽了一遍,輕咳了聲,便開始仔細解答起來。
這本《魯問》晦澀難解,裴勍的講解又極為深奧難懂,薛亭晚聽了幾句,便一片雲裡霧,暈頭轉向的,更彆提還要回去轉述給薛橋辰聽了!
思及此,薛亭晚忙拿了紙筆出來,抿了抿粉唇,“裴大人,我還是將你說的話都記在紙上吧。”
裴勍輕“嗯”了一聲,示意她隨意。然後接著講解了起來,男人長眉入鬢,鼻梁高挺,俊麵一如往常般清雋,薄唇吐出的字句清潤低沉,隻是語速不知不覺放緩了些。
薛亭晚正聚精會神地做著筆記,發覺男人磁性好聽的聲音突然一頓,隨即又響起來,“這個字,寫錯了。”
“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薛亭晚念了一遍自己寫的話,不解地看他,“哪裡錯了?”
隻見薛亭晚杏眼圓圓,櫻唇輕張,鴉青色的雲鬢用素淨的銀簪綰起,整個人靈動明豔至極。
明媚皓齒的美人兒,正一臉不解地求助於他。
裴勍唇角微揚起來,不動聲色地伸了手臂,緩緩握住薛亭晚拿筆的右手,手把手地帶著她在筆記上塗改了錯字,又筆走龍蛇地寫起了剩下的幾個問題的答案。
他正兩手環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她柔弱無骨的柔夷,掌心溫暖乾燥,觸感有些熟悉。
薛亭晚幾乎是貼在身後那結實的胸膛上,她嗅著男人懷裡清冽的鬆香味兒,莫名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下意識地往一旁躲了躲,卻被男人沉聲製止,“乖些,莫要亂動。”
薛亭晚聞言一滯,隻好又乖乖窩回了他的懷裡。
薛亭晚微微抬眼,望著男人側臉刀削斧刻的線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些前塵往事。
原是不久之前,一日午夜夢回之際,薛亭晚恍然驚醒,回想起來關於上一世的一些破碎片段。
如果沒記錯的話,上一世,懷敏郡主遠嫁他國,德平公主嫁給了徐顥,裴勍娶了史清婉。
對於懷敏郡主和德平郡主的結局和歸宿,薛亭晚隻是略微有些吃驚,讓她更為驚訝的是,裴勍竟然娶了史清婉!
這一世,有了煥容齋一案,叫裴勍知道了史清婉的蛇蠍心腸,依著裴勍的端方高潔的品性,他斷斷不會容忍自己的嫡妻是此種陰狠歹毒之人,故而,定是不會再像前世那般娶史清婉為妻了。
可史清婉畢竟是大齊第一才女,是被獻慶帝親口誇讚過的“唯一可以和裴卿的才情比肩的女子”。裴勍不娶她,又會娶誰呢?
實在叫人想不通。
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裴勍才終於停了筆,他輕輕送開薛亭晚握著筆的右手。末了,還不忘稱讚一句,“這管竹雕雲龍管貂毫筆果真順手至極。”
這支筆薛亭晚已經用過一段時間,自然不好意思送舊物給裴勍做謝禮。
隻見薛亭晚杏眸一轉,側身從書兜兒裡掏出來小小一盆綠植,雙手捧到裴勍麵前,笑意盈盈道,“裴大人,我和舍弟麻煩你這麼多,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小小心意,還望裴大人笑納。”
隻見小小的彩繪瓷盆中載著一株綠植,葉片圓潤厚重,晶瑩剔透,宛若雪蓮,正是裴勍去惠景侯府家訪那日,曾親口讚過的瓦鬆珍品玉露錦。
原是那日家訪,薛亭晚見裴勍盯著這玉露錦看了好一會兒,以為他心中定是喜歡的,這才忍痛割愛,把這玉露錦隨身帶來,準備當做謝禮當麵送給他。
裴勍望著那株玉露錦,才知道薛亭晚竟是把他隨口說的話記在了心裡。
薛亭晚見裴勍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看不出有任何驚喜,忐忑不安咬著櫻唇道,“難道,裴大人不喜歡這個禮物嗎?”
裴勍回過神兒來,忙伸手接了玉露錦,垂眸望著美人兒,含了抹淺笑,一字一句道,“怎會。我喜愛至極。”
……
目送著薛亭晚出了學堂,裴勍才開始不禁不慢的收拾課件。
出了學堂,剛邁入聖心堂的大門,裴卿便和國子監祭酒走了個對臉兒。
國子監祭酒笑道,“已經下學很久了,裴大人為何剛從學堂回來啊?”
裴勍微微頷首,“方才為學生單獨補了課。”
“裴大人真真是不辭勞苦,為了學生鞠躬儘瘁!令我等汗顏,汗顏呐!”
國子監祭酒感歎了兩句,捋了捋胡子,切入主題,“昨日金鑾殿早朝,聽皇上的意思,乃是有意讓裴大人領欽差禦史一職,替皇上走訪江南三道——江南遠在京城千裡之外,裴大人此行一去,恐怕就無法在女學中繼續授課了吧?”
這欽差禦史一職,既有威名,又有實權。且江南一帶自古富庶,光是鹽鐵絲綢。每年的稅收高達黃金萬兩,說是富得流油也不為過,故而每逢往江南一帶派遣禦史,文武百官可謂是趨之若鶩。
這檔子百官擠破腦袋都想去的差事,國子監祭酒實在想不出,裴勍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隻是,裴勍若是去了江南,這國子監女學就又少了一位上師。
徐顥奔赴永興軍路的旨意昨日就頒了下來,女學之中一連少了兩位上師,到時候,上師們授課的課表安排還需要好生調整一番。總歸是加重了其他上師們的負擔。
隻見裴勍沉吟片刻,輕啟薄唇道,“祭酒大人不必憂心。我已經和皇上商議過了,欽差禦史的差事另有同僚擔任——既然我已經是女學的上師,便會儘職儘責,將這第一屆女學帶到明年結束,絕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國子監祭酒聽了這話,感動得兩眼泛紅,“裴大人真真是高風亮節!實在是我等國子監官員的楷模!”
國子監祭酒確實被裴勍這種視錢財官職如糞土的大義感動到了,哽咽著讚了他幾句,還想握住他的手,再發表一番感動至深的言辭。不料,還沒摸到裴勍的衣袖,便被男人不著痕跡的躲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