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手挽著手,走在十裡燈市之中,身邊行人來來往往,腳步匆匆。
忽聞得幾聲煙火巨響,緊接著,暗夜中綻開漫天的璀璨煙火,繁花團團擁簇,流光溢彩,燦爛奪目。等絢爛轉瞬而逝,煙火墜下,複又撒下星輝滿目。
裴勍此人,性子本就冷清,年少身負高才,常年跟在獻慶帝身旁,等後來年紀漸長,又離家四海公乾,見天地之重,識大道蒼茫,愈發沉沉入定,寵辱不驚。
九年前,老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相繼病逝,裴勍不過十來歲的年紀,早早閱儘生離死彆,更是滿心斷絕塵欲,摒棄世俗。
所謂凡世悲歡,無非自渡。這麼多年來,邵氏外祖居於京南行道,裴勍獨居裴國公府,每逢佳節,無人相對慶賀,他倒也習慣了,並不覺得孤身一人有多麼寂寥清冷。
從年少的意氣風發,鋒芒畢露,到如今的韜光養晦,靜水流深。裴勍的心境已經越過千山萬水,遠非同齡為官者可比肩。
可是,世事無常,姻緣天定,這世上所有的“習慣”,大抵都會被“例外”所打破。
如今,裴勍牽著身畔的薛亭晚,才知道自己並非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他第一次覺得,以往的二十來年,竟是白活了——若此生有佳人在側,依依挽手,陪他看儘塵世焰火,三千繁華,哪怕做個凡夫俗子,又有何妨?
她為他的平靜生命畫上一抹亮色,讓他的滿腔沉穩變得波瀾不斷,驚惶不定、心亂如麻。
她將他這座凜冽冰峰融化成了潺潺春水,永遠都不知疲倦的奔流向她。
……
煙火落幕,長街恢複了方才的人生鼎沸,嬉笑喧嘩。
裴勍和薛亭晚賞完煙火,沒走幾步,便遇上了迎麵兒走來的汪應連和許飛瓊。
幾乎是條件反射,薛亭晚當即便把自己的手從男人的大掌中抽出來,然後往旁邊邁遠了一步,和身側的俊美男人隔得遠遠的。
裴勍掌中突然一空,又看了美人兒刻意避嫌的舉動,一腔柔情蜜意登時褪下去了一半。
隻見男人寒著一張俊臉,眼神爍爍如刀,幾乎要射穿許飛瓊和汪應連這兩個壞事的罪魁禍首。
許飛瓊和汪應連也是出門遊燈市,身後帶著幾個婆子隨從,浩浩蕩蕩的行將過來。
兩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不虞之色,望見迎麵而來的裴勍和薛亭晚,汪應連眼前一亮,忙掛上笑意,拱了手上前問候寒暄。
而他身側的許飛瓊,則是將頭垂的更低,壓根不敢直視薛亭晚的眼睛。
薛亭晚受了汪應連一禮,瞟了許飛瓊一眼,輕輕冷哼了一聲。
上次重陽宴上,史清婉使出毒計,意圖汙了她的貞潔,如今還在京中天牢裡關著呢!
雖然獻慶帝隻嚴懲了史清婉一人,許飛瓊看似和此事毫無關聯,可薛亭晚怎會不知道許飛瓊是什麼性子?
這些年來,許飛瓊跟在史清婉後頭,沒少吹耳邊風,沒少出奸猾詭計,若說史清婉是被有心人利用的冤大頭,那許飛瓊便是隱匿在背後,獻出醃臢計謀的真凶。
薛亭晚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人”的性子,自然無數次想過將許飛瓊懲處而後快。隻是如今汪應連這位新科狀元郎和許氏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秉持著一榮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定是要拚命護著許飛瓊“置身事外”,不受史清婉的牽連。
對於報仇這件事兒,薛亭晚倒是不急於一時——心術不正的惡人早晚會露出越來越多的馬腳,而她行事光明磊落,行的正,坐得端,隻要伺機而動,來日逮住惡人的馬腳,還怕不能揭發許飛瓊的醜惡嘴臉?
那廂,裴勍望著滿麵笑容的汪應連,雖心有不耐,麵上卻也未顯。
汪應連頂著新科狀元的名頭,被獻慶帝任職於吏部,如今娶了許氏的千金,有了許大人這位老丈人在朝中美言,在吏部撐腰,汪應連的官途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這不,皇帝賜婚他和許飛瓊的聖旨剛下來沒幾天,汪應連便從六品的吏部主事升為了正五品吏部員外郎。
許大人和這位女婿頗為臭味相投,老丈人和女婿兩人聯手在吏部攪混水,惹得吏部其他官員漸生怨言,吏部尚書顧忌著許氏和新科狀元的禦賜聯姻,索性對二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等著獻慶帝親自出手打壓他們的那一天。
裴勍一向對許氏一族的家教、作風頗為不齒,此時麵對汪應連,更是神色淡漠,一張俊臉冷的叫人看了直想打哆嗦。 .